藝術家「在場演出」的意義

我們同時是表演者與觀眾,打破了演台與觀眾席等幾乎所有的二元對立局。其時我也在想:我在場她也在場,到底藝術家的在場有何特殊意義?
身體藝術及其表演產生了不少值得思考的疑案。對表演藝術素有研究和理論的亞美莉亞.瓊斯(Amelia Jones)最近訪港,在中環亞洲藝術文獻庫主持了一場演講。我記起她曾如何分析及批評瑪蓮娜 · 阿巴拉莫域(Abramovic)的在場(Presence)演出。阿氏近年在歐美不同地方作「藝術家在場」(The Artist is Present)式的演出,包括2010年在紐約現代藝術館自己的大型回顧展裡,以及去年在倫敦蛇形畫廊(Serpentine Galleries)的「五百一十二小時」。
 
上述兩次演出我都印象深刻。我沒有出席紐約 MOMA 的「藝術家在場」,但網上流傳着一個扣人心弦的片段,即當跟阿巴拉莫域分手多年的尤里 (Ulay) 忽然出現,靜靜走到到她的跟前,待她張開眼睛,與他(跟與其他參與者同樣)單對單地凝視對方。其時觀眾席即惹起了一陣騷動,幾乎所有鏡頭都豎起,靜待阿巴拉莫域發現的那一刻。她果然反應激動,克制的身體控制不了淚水。尤里只在微笑,深情款款地搖頭。看到這段,知悉這對愛人拍擋故事的觀者不少也心有戚然,唯同時思疑所謂私人與公共,摯誠的感覺與公眾表演之間的辯證與張力。
 

「在場」的特殊意義

 
相同的思疑於去年阿拉莫域在倫敦的「五百一十二小時」裏亦再出現。藝術家同樣在場,她扶持着個別觀者如我,以她示範的步伐與節奏在場館裏來回踱步。我們同時是表演者與觀眾,打破了演台與觀眾席等幾乎所有的二元對立局。其時我也在想:我在場她也在場,到底藝術家的在場有何特殊意義?
 
瓊斯便曾就此撰文思索。如果以現象學甚或沙特的存在哲學探討存在的意涵,那麼沙特著名的「皮爾在此」或現在阿巴拉莫域在場,都意指着存在的開展,難以預測,無限的可能與變化,創意盅然。藝術家在場理應發出着震懾與感應,跟觀者彼此改造;但瓊斯即指出在眾目睽睽且有攝影鏡頭對焦的情況下,所謂演出與期待,便會對「藝術家在場」作出嚴峻的考驗。對於觀者來說,如果她期待跟表演藝術家有肉身與心靈的接觸與交流,在鎂燈閃閃,等待效果出現的情景下,所謂能量、神聖性的互動便被摧毀。還有所謂身體表演的純粹性、透明性與共時空性,在被看待為再表演(Re-enacting)的情況裏會否有所扭曲。她的疑問還包括到底如何能知悉有所謂真誠無偽、無虛飾的由衷演出?表演者能知道嗎?藝術史家呢?還有理論家以及那些以在場攝影就等同「如實」的紀錄者?
 
(封面圖片:網上圖片)
 
原文刊於《信報》,獲作者授權發表。

文潔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