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千年的巡禮:莫高窟之旅

《華嚴經》第十二品〈賢首菩薩偈〉曰:「嚴凈不可思議剎,供養一切諸如來,放大光明無有邊,度脫眾生亦無限。智慧自在不思議,說法言辭無有礙;施戒忍進及禪定,智慧方便神通等。如是一切皆自在,以佛華嚴三昧力,一微塵中入三昧,成就一切微塵定,而彼微塵亦不增,於一普現難思剎。」 敦煌,確是莊嚴、清淨,不可思議的諸佛剎土。
4月中,春正濃。2014年4月20日,我們在敦煌山莊觀星閣用早餐。早上的觀星閣與昨夜漆黑寧靜涼冷的星空完全不同。旭日東起,連帶溫暖熱情而帶霸氣的金光從樹影中射出,同時在天空的另一方,白月高掛於藍天,清涼自在,中間穩臥着溫婉連綿的鳴沙山,儼然如見第158窟中的涅槃大佛,依舊寧靜安穩,彷彿仍安住於虛空,未被春鳥喚醒。鳴沙山倒影泛於我捧在手中的一杯咖啡上,我觀想那是清澄月牙泉水所沖的咖啡,任它順着清風,在晨曦裏滑進咽喉,那份甘香如飛天在空中,特別迴盪。
 
白月高掛於淡藍西空中清涼自在。(作者攝)
白月高掛於淡藍西空中清涼自在。(作者攝)
 
禪修這門功課,寧可短,不可斷。 我在設計行程時, 特別加入了禪修一環。 七天中有三個早上大眾在車上一起坐禪,也就是前往炳靈寺石窟、敦煌莫高窟及榆林窟那三天。習禪,讓心安下來,令其放鬆、沉澱、平靜、專注和清澈。
 

難得一見藏經洞

 
參觀敦煌莫高窟的一天終於到臨,團友多已完成佛教藝術文化課程,及參與有關敦煌的專題講座。所以除了參觀一般開放給普通旅客的洞窟,我也為此敦煌之旅預先揀選和申請了共13個特窟給團友參觀,大家很有熱誠的學習精神,不吝支付特窟參觀費,也要多見聞多學習,不枉此行。我們由早上八時半入窟至下午五時半離場,除其間午餐及購買書籍紀念品的一小時,盡量善用一天內可參觀洞窟的開放時間。
 
首先我們趁一大清早人流未太擠擁,參觀俗稱「藏經洞」的晚唐第17窟 。藏經洞自1900年被王圓祿道士發現,先後被英、法、德、俄等各國探險家奪去古寶物。洞內文獻文物皆空,敦煌遺書早已散布世界各大圖書館和博物館。現僅存唐敕河西都僧統洪辯坐像一尊,及與塑像契合的身後壁畫一幅,旁邊另存一晚唐石碑說明造像因緣。第17窟是位於第61窟甬道中的密室,所以窟口很少,且只能站在第61窟甬道看入藏經洞,不能內進。隨喜讚歎團友的自律,我們約六人一排,分四排,最前排的跪下,讓後面的團友也能看到,前排團友看畢即讓位給後排團友移上觀看。
 
參觀俗稱「藏經洞」的晚唐17窟。 (敦煌研究院網頁圖片)
參觀俗稱「藏經洞」的晚唐17窟。 (敦煌研究院網頁圖片)
 

心淨觀畫見乾坤 

 
各人均自備望遠鏡和手電筒,除親臨敦煌見各朝世界文化寶物,還要細心觀察。如出發前約定,大家入了洞窟,盡量用眼睛而不用嘴巴,靜心而觀,能觀見廣多而細緻。無論是帶了徠卡、蔡司鏡頭或一般的望遠鏡到敦煌看文物,我們的心眼才是真正的望遠鏡/放大鏡。鏡片的清澈度,依靠心靈的清淨度。《華嚴經》云:「心如工畫師,能畫諸世間,五蘊悉從生,無法而不造。」  思想主導行為,行為也影響思想,如繪畫,也如觀畫。各人自備的望遠鏡和手電筒,用於探見漆黑洞窟中的色彩,正如各人依仗長期累積的淨修之功與智慧之光,觀這器世間中的出世間法,互補互助,缺一不可,也就是我們勤修「戒、定、慧」三無漏學這門功課的功德了。當然,大家見到唐代已有如此寫實的塑像,及其身後壁畫中繪有掛在樹上極具現代氣息的手袋,都驚喜不已,嘖嘖稱奇,不禁發出喜悅讚歎之聲。
 
現僅存唐敕河西都僧統洪辯坐像一尊及身後壁畫。 (敦煌研究院網頁圖片)
現僅存唐敕河西都僧統洪辯坐像一尊及身後壁畫。 (敦煌研究院網頁圖片)
接着到初唐第321特窟,此窟西壁主龕內有佛陀、弟子、菩薩、天王和獅子所成的一鋪佛像,經清代重修,而非初唐原貌。團中幾位團友,對那鋪佛像甚為讚歎,我告訴他們此窟重點在於壁畫而非塑像,例如東壁門北難得一見的十一面觀音經變、西壁龕頂菩提樹線條優美的雙飛天、北壁阿彌陀經變中西方淨土的美好,祥雲流動、天花飄漫、天樂不鼓自鳴,十方諸佛駕祥雲聽法,空中飛天與眾佛菩薩的姿態相比,是那麼從容,灑脫而又自由自在,有極高的藝術文化價值。團友不解,認為清代重修的佛像已經很美,看不見問題。其實,研究敦煌藝術的學者都知道,限於清末國力及當時當地的經濟條件等因素,經清代重修的佛像是敦煌歷代佛像中最粗糙的一批佛像。然而,對於首度到訪敦煌,且只看了兩個洞窟的團友們,難怪未能見箇中乾坤。這正是我們千山萬水也要親身走一趟敦煌的因由。眼光的鍛鍊,視乎眼界的質量。
 
初唐321特窟內線條優美的雙飛天。 (敦煌研究院網頁圖片)
初唐321特窟內線條優美的雙飛天。 (敦煌研究院網頁圖片)

藝術說法懾人心

 
依路而行,接着我們恰好參觀盛唐第45特窟 ,那裏以其一鋪佛像著名 ,窟內南壁有莫高窟唯一一幅用整壁而繪的觀音經變。我對45窟是情有獨鍾,所以快步先進窟內跪在主龕前禮佛,浸淫在寧靜的氣氛中,感受與佛菩薩四目交流的直接接觸,那怕只有瞬間一刻。然後我站在前方左角,方便準備面對大眾講解。第45窟是一個中型洞窟,面積適中,佛菩薩像與真人比例近乎一比一。我站在左上角恭候大眾進窟,視線從左至右一百八十度,可同時看見主龕的佛菩薩像和魚貫入窟的團友們,一眼見盡佛、菩薩和眾生近距離聚首一堂,驟看三無差別,頓然由心底冒出不能言喻的感恩之情,感恩釋迦牟尼佛2500多年前的證悟和弘法,為我們一眾凡夫種下成佛的因緣。尾隨的小惠師姐入窟抬頭見到主龕的一鋪佛像,感動得兩行眼淚直流,我見狀也深受感染,同時印證了高水平的佛菩薩像的攝受力,我一直認為佛教藝術如禪,不立文字,無聲說法,更能直指人心。
 
盛唐45特窟內著名的一鋪佛像。 (孫志軍攝)
盛唐45特窟內著名的一鋪佛像。 (孫志軍攝)
佛教學者倡導深入經藏,研究敦煌佛教藝術的多為考古學家和藝術史學者等。佛教藝術的創造基於佛經內容,透過藝術表達深奧的佛學哲理,殊不容易。它是一個簡便、直接而優美的弘法渠道。語言(佛陀在世的弘法方法)、文字(佛入滅後即藉撰寫、翻譯及流通經典作弘法方法)及圖像(佛入滅後500年至今藉平面和立體的藝術表達作弘法途徑)的表達應是同等的重要。七年前我第一次到敦煌,與窟中的菩薩像一見鍾情,毅然把博士論文的研究題目改寫研究第45窟,五年寫了十萬字,所以對此窟更有感情 。自此每次到敦煌,與窟中的佛菩薩像有視覺接觸,心中仍不禁被牽動,實在說不清所以然。唯有透過理性客觀分析敦煌藝術背後的佛學哲理,保持學者應有求真的精神;加上作為佛教徒的求善、藝術創作人的求美,我想我所要求的美感標準,也實在太苛刻,佛教藝術卻同時具備了這難得的三項條件而令我一直嚮往。
 
盛唐45特窟內菩薩像。 (圖片選自《敦煌石窟藝術.莫高窟第45窟》)
盛唐45特窟內菩薩像。 (圖片選自《敦煌石窟藝術.莫高窟第45窟》)

依法不依人而行

 
今年到敦煌,見研究院在各重點石窟門前新設了微信號,大家用手機微信掃描,便能即時掌握該洞窟的資料,實在太方便。可見,科技的配合及現代化,有助推廣文化藝術。我見到洞窟有無線上網的儀器時,還忽發奇想:「只要把電腦帶來,我便可以安然在這洞窟閉關三年了。」真是痴心妄想,也反映了這一代典型都市人的通病──上網至上。
 
團中多為首次到訪千佛洞的團友,洞多兼人多,地方大且歷史久遠。團中一對年輕恩愛夫婦,夫妻倆同任教師,我們一團匆匆趕路,穿梭來往洞窟其間,先生叮嚀太太,在我身後說:「小心迷途,跟着老師不會錯的。」我立時轉身跟他們說:「依八正道而行才不會錯。」誠然,在短短一星期的參訪考察團,跟領團導師而行是不錯的。可是,接下來數十年的人生,朋友師長不一定在決擇路口前,及時出現為我們辨別方向。我們唯有「依法不依人」,依三學、四攝、五戒及六度波羅蜜而存,仗八正道而行,在思想中內置走向正確人生道路的導航器才最實際可靠。
 

如是一切皆自在

 
限於篇幅,當天參訪的洞窟未能一一盡錄所見所感。總計我們在莫高窟一天共參觀了二十個洞窟,親眼素描、親身行走了連續長達1500多年戈壁旁沙崖下的文化寶庫長廊,大家都在疲倦中飽嘗心滿意足的喜悅。
 
在莫高窟渡過了圓滿的一天,大合照後各自散去。我與幾位好友到九層樓前禮大佛,才跪下禮拜,抬頭便見陽光從崖後破雲而出,照片還拍得傳說中的曼陀羅(Mandala)。聽說這是只有虔誠之人在靈氣之地才拍攝得到的瑞相。我在這方面沒有研究,平生也絕少遇見奇蹟。然而,學佛15年,卻深感諸佛菩薩加持,龍天護祐。多年來受惠於師長恩澤,同輩扶持,乃至是學生愛護,實在受之有愧亦感恩不盡。如這是吉兆,也非個人因素,實是這團諸上善人的共業和因緣。全程從始至今可謂算風調雨順,接下來參訪榆林、玉門及陽關等地也祈一眾平安愉快。
 
《華嚴經》第十二品〈賢首菩薩偈〉曰:「嚴凈不可思議剎,供養一切諸如來,放大光明無有邊,度脫眾生亦無限。智慧自在不思議,說法言辭無有礙;施戒忍進及禪定,智慧方便神通等。如是一切皆自在,以佛華嚴三昧力,一微塵中入三昧,成就一切微塵定,而彼微塵亦不增,於一普現難思剎。」
 
敦煌,確是莊嚴、清淨,不可思議的諸佛剎土。
 
原文刊於佛門網《明覺》330期,2014.6.11,獲作者授權發表。
 

駱慧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