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人性,看清事實──塞涅卡對於孝道教育的啟發

我們的成人世界,還受到種種條件的引導和制約,忘恩負義會導致諸般後果,我們也會因此約束自己的行爲。但孩子們的世界呢?在孝道缺位的環境下,他們的孝順與否根本無所指引,也缺乏約束,更毫無後果。

承接上文:〈從孝道看人性本質──為什麼人會忘恩負義?〉

古羅馬時期的塞涅卡敍述了「忘恩負義」的定義和原因,繼而提出了防備方法。

一是消極預防:在心理層面,人們必須認清「忘恩負義」的人性本質,繼而避免「遺忘」、「否認」、「隱瞞」與「拒絕」等不正當的心智狀態,還要預防人心中的自大、貪婪和野心。

二是積極引導:在現實層面,應該加強對感恩的認知、情感、意識與行為四個方面的教育。

對於施惠者,他更有清醒的洞察,認爲「忘恩負義」往往來自「不明智」的施惠:

「我們遇到了很多忘恩負義的事,而我們又親手釀成了更多的忘恩負義,因為我們期望求報叫人難以忍受,因為我們在給出禮物之後還無常反複,因為我們吹毛求疵又牢騷滿腹。」

故此塞涅卡認爲明智的恩惠就是要把握好施、受、報的行為尺度,並注意惠的要求,只有這樣才能避免忘恩負義,才能夠令受惠者形成感恩之心。

塞涅的主要論點是:「在這個世界上,感恩應該以恰當的方式表達,給予應該以恰當的方式進行。」

塞涅卡的論述影響相當深遠,也具有普遍意義,後世許多鼎鼎大名的哲學家和政治學家都繼承了他的倫理觀,包括啟蒙運動最重要的人物大衛·休謨(David Hume)和伊曼努爾·康德(Immanuel Kant)。

而休謨把忘恩負義稱為「在人類所犯下的罪行中最可怕和最無人性」;康德則把「忘恩負義」列為3種人性惡習之一,他的原話是“ingratitude is the essence of vileness”

Ingratitude is the essence of vileness──康德。
Ingratitude is the essence of vileness──康德。

正視忘恩、期盼感恩

以上整篇都是在談忘恩負義,似乎將人性說得負面悲觀,令人沮喪。忘恩負義肯定負面,卻未必需要悲觀。因爲塞涅卡的本意就是令我們面對現實,予以正視,合理處理,以達到更佳的結果。古今中外的哲人智者之關注焦點,也是如此。

我們最大的問題,往往來自對人性的忽略和誤解,如此猶如盲人瞎馬,或是南轅北轍。這不是能力問題,而是缺了一個心眼,少了一片留白。

了解人性自私忘恩之本質,還是樂觀的,因爲如此才能得知「感恩」是如此重要。

世界上的7大宗教,均相當注重感恩,視之爲普世的宗教情感。但如此重視也説明了一個殘酷現實──忘恩是常態,感恩非常態,甚至少得可憐;我們的許多法律條文,也是針對忘恩負義的基本人性予以制定;我們的文化價值系統,也是從如何處理自私和忘恩出發,多少代的智者孜孜不倦,殫精竭慮,謀取各種良策,以處理人性弱點。

就連承認自私乃人性本質的經濟學之父亞當·斯密(Adam Smith),也認爲感恩是極其重要的公民美德,是社會健康運行的必須元素。而着重自利的經濟運作很可能削弱了感恩的心理力量,故此他倡議人們需要「設身處地的想象能力」。

亞當·斯密(Adam Smith)
亞當斯密(Adam Smith)

在現代政治哲學之父霍布斯(Thomas Hobbes)的經典巨著《利維坦》中,感恩被列為第四自然法則,可以促進社會上的互惠互利。如果缺乏感恩,人們就會仍然處於叢林戰爭狀態,與和平背道而馳。

霍布斯(Thomas Hobbes)
霍布斯(Thomas Hobbes)

對於個人來説,大量的研究表明,感恩之心愈多的人往往幸福感更高,更爲積極樂觀,抑鬱程度更低,心理壓力更小,抗挫折能力愈強,生活素質和社會關係更佳,更可以促進健康和提高壽命等效果。

所以說,減少忘恩負義,增進感恩之心,一直是我們中西文化中極爲重要的部分,與人類幸福和前途密切相關。

回到現實

現在讓我們看看現實。

我們的成人世界,因受到種種因素的引導和制約,人們在忘恩負義上有所約束,不敢放肆妄爲,避免不良後果;而感恩圖報會帶來互惠互利,促進人際互動及和諧,所以人們予以期望,予以實踐。雖然他們對於忘恩的體會肯定多得多,也警惕得多。

但孩子們的世界呢?在先天不良(孝道缺位)、後天不足(社會機制和家庭關係的改變)的狀態下,他們的恩義觀念根本無所指引,也乏動力,即使有所欠缺亦毫無後果。

唯一的後果就是──不知感恩、不知禮貌,更不知問題之所在。

如此就出現了一個繞有意味的現象。成人世界有「人走茶涼」的人際規律,這還是在利用價值失去後,茶才會涼。但在許多孩子的世界裏,是「人還沒走茶已涼」。他們缺乏禮節和孝道,連熱茶也懶得端上前來,卻可以繼續享用父母的愛心和付出。

前者是人性規律,但後者才是真正的世態炎涼。

用上「世態炎涼」並不過分,因爲這樣的孩子最容易淪爲忘恩負義中的遺忘不報,這是塞涅卡眼中最爲嚴重和惡劣的類型。

如果以上分析尚算合理,符合現實的話,那麽面對人性弱點和現實殘局,我們該怎們辦?

我們的家長是否依然被濫情和焦慮遮蔽了眼目,對孩子缺乏價值教導和要求,繼續予以無底線的遷就,還是重拾原則,分清主次,令他們明白何為義務、何為責任、何為基本教養?

我們的學校和社會在價值教育上是繼續予以姑息放縱,連基本禮貌也毫無要求,還是予以相應良策,予以施行,逐漸喚醒孩子們的記憶和親情,令他們學會尊重和感恩?

同等重要的是,社會上的輿論是依然糾纏於意識形態,汲汲於諷刺和批評,還是給予建設性意見和鼓勵?

答案本該相當清楚。

既然如此,難得有學校走出重要一步,予以孝道教育,且只不過是為了學生能夠「走出自我,關注家長」,這又有何問題?現代的父母,無非希望孩子心懷感恩,以禮待人,能夠自立自強,不讓父母操心,如此基本要求,跟「愚孝」哪有半毛錢關係?

另外從何而來的「奴化教育」?現今的家庭中,何者是主,何者為奴,難道本地輿論連這個現實也弄不清嗎?

收筆之際,我又想起了那位母親,她的心聲,是每一位在現實中面對兩代相處問題的家長之縮影。

在這個劇變中的年代,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兒女之經,而且比以前更爲難念。將心比心,現代家長也相當不容易。此時此刻,每一位父母心中最想知道的,應該是「該怎麽辦?」和「該怎麽做?」,而絕不是那些不知所云的「孝義在心中」和風馬牛不相及的「不要愚孝」。

至於「無知無畏」到底與人性有何關聯,將來也很值得繼續探討,深入發掘。

從孝道看人性本質 2-2

施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