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前,我們開了「尼采在廿一世紀」的學術會議,中、港、台三地的學者談到尼采在華語世界如何被闡釋。聽本地出版社的一些編輯說,關於尼采的書這幾年特別多讀者,箇中原因眾說紛紜。我會認為跟尼采主張還原個體的創發本能和亮麗的身體有密切關係。
一體兩面——本能與理性
會議中,我們重溫了一些尼采的原文,今天回想,別有意味。好像《偶像的黃昏》中,尼采說德國人在希臘人當中尋找「美麗的心靈」,「黃金定律」以及其他完美的特徵,甚或讚嘆他們的理性和平靜、理想性的情操以及高尚的單純;然而在希臘人當中,其實同時存在着旗鼓相當、甚至比表面的理性平靜過之而無不及的強大本能、權力意志以及衝動。但希臘人必須強制衝動,隨時準備跟其他城邦廝殺,那是防護性的集體規範。換句話說,希臘人有漂亮而靈活的身體,但同時也有粗糙的現實主義和非道德主義。尼采說這同時存在的兩種真實,以其說是「本性」,不如說有其必然性的基礎。
本能與理性,隨着文明的萌芽與發展,仍是銅幣的兩面。這點尼采早已在《悲劇的誕生》中,以阿波羅太陽神跟戴奧尼索斯酒神的互相更替與制衡,有精采的文學性的描述。阿波羅的光明理性,不夠戴奧尼索斯的放任與瘋狂;美麗的心靈與亮活的身體,構成了預知命運的悲劇精神。但歸根究底,尼采還是擁戴亮麗的肉身。他在〈歷史對生命的好處與壞處〉一文中批評現代人不如古代的希臘人,會把內心的情感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中間毋須過度的轉換與調控,反是目下的所謂「教養」,強調外在的設計,削弱內在行動的能力。
混沌舞動人內的星辰
尼采認為身體與本能可以是暴發的,同時亦是亮麗的。「肉身是我的全部,除此以外什麼都不是。」所謂靈魂,其實也是身體上的某個東西,他特別提到身體有一個統一的感應,聽似神秘,但又是異常真實的不斷活動體。這個精神體在協調着肉身的機能、器官、感應,運作與思維;它是一個「領主」,活在身體當中。尼采把內在的靈魂與所謂外在的肉身結合;人生的光榮,在於整體的行動與創造。
會議中同事黃國鉅把議題放在尼采的「內在混沌」的概念上。混沌是生命的原動力,抗拒任何狹隘的管治理性。尼采報以文學性的描寫:「人必須在內心有混沌,以創造舞動的星辰。」。他以宇宙作譬喻,說宇宙不是人們所設想的有秩序的運轉系統,它其實是一個混沌、複雜、沒有規律,不斷更新的狀態;即如人的內在,也是多個混沌的銀河系。尼采在《人性的,太人性的》裏的形容,說明了為什麼人們處於亂世中都愛着他的著作:人生的枷鎖令人失去了高尚的單純和自由的活動,包括那些道德和形而上學式的想像與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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