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大學因為外來政治勢力介入,破壞「院校自主、學術自由」的原則,而出現空前的危機。不同政見的校友亦因此而前所未有的分裂,一方面是憂心忡忡的校友,組成關注組四出奔走,呐喊守護香港大學。另一方面則有親建制派的校友,也以捍衛母校為名,厲聲討伐關注組。雙方都聲稱捍衛「明德格物」的校訓,究竟哪一方更能踐行我校古訓?
我校「明德格物」的校訓來自《禮記。大學》,其第一章說: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於至善。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其本亂,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
什麼是「明明德」?我們如果把第三段的話排列成一條邏輯鏈(如下圖),就可以看出,「明明德於天下」者,是「以人固有之善德匡平天下」的意思,這是儒家性善論的基礎,也是儒家政治的最高境界。從這一條邏輯鏈可以看出,先賢認為,為達到這個最高境界「明明德」(平天下),必須從最基本的「格物」做起。
什麼是「格物」?「格物」就是找出事物的本源和發展脈絡(宋代程顥、程頤、朱熹等人的解釋),這樣才能夠知道「物」的「本末」,「事」的「終始」。認識到事物的因果關係(即第二段的「知所先後」),才能夠解決問題(所謂「則近道矣」)。既然「物格而後知至」,可知如果「物」不「格」,則「知」不來,沒有「知」,一切「修、齊、治、平」都無從談起。
在建制派校友對關注組發動的討伐中,他們有沒有踐行格物的要求(即找出問題的方方面面以及深挖其根源)?顯然沒有。筆者試從五個方面來論證之。
一、在對待7.28學生衝擊校委會的問題
建制派校友只責備學生衝擊校委會,而不問什麼因素迫使他們這樣做,更看不到學生其實從今年2月開始,已經透過「和平、理性、非暴力」的方式,舉行過靜坐、請願、遊行等。這些手段完全無效後,他們才被迫選擇衝擊。他們對學生的責難,是因為自己看事物不全面之故。
二、在對待暴力問題上的雙重標準
他們在對待「顯」性暴力時個個義憤填膺,在面對「隱」性暴力時卻噤若寒蟬。例如當學生衝擊之後,看見有人跌倒、有人聲稱被襲、有人被嚇得花容失色,對於這些看得見的「暴力」,他們就大義凜然地斥責學生。但與此同時,陳文敏教授遭到更嚴重、更粗暴的人格毀滅、精神凌遲長達半年之久,只因為沒有火爆場面,他們就裝作不知,姑息縱容施暴者,從不過問也不吭一聲。即使當時已有全港各大專院校的老師,連署反對這種「文革」式的批鬥,也不見這批建制派校友出來仗義執言。建制派校友何故要持雙重標準呢?
三、在「政黨介入」或「校外勢力介入」的問題上裝作無知
他們藉口關注組有校友有政黨背景,就斷定是校外政治勢力干預校政,「將不必要的政治鬥爭帶入校園」,卻不敢面對一個更嚴峻的事實:即干預校政的,恰恰是中國共產黨及其在香港的官方機構和民間代理。當這種明火執仗的介入大白於天下時(《人民日報》公然勸退),建制派校友卻在「誰是真正介入者」這個問題上裝聾作啞,盡量迴避。連「中共先行介入、校友奮起抗擊」這個事物發展的先後順序都不敢正面面對,又如何能夠做到「知所先後」而「近道」呢?
四、關於解決危機的方案
他們給關注組的建議定下二個罪名:(1)向校委會施加新的壓力;(2)「嚴重影響大學的獨立運作,使母校捲入無休止的政治漩渦」。他們卻完全看不到自己的建議,最本質的地方,恰恰是「等待首副」方案的翻版;他們的方案實際上變相合理化校委會的拖延手段,因此完全無助危機合理解決。
五、關於守護大學核心價值問題
他們聲稱關注組的行為(聲嘶力竭呐喊「守護香港大學」)是在破壞大學的核心價值,而自己支持建制的行為則是在守護大學的核心價值。他們完全缺乏歷史視野,無視中共在過去65年來摧毀中國大學的「院校自主、學術自由」等的歷史,以及由此而來的災難。由於缺乏對歷史的認知,他們看不到香港大學今天所面臨的壓力,同60多年前中國大陸很多名校的遭遇十分相似,這才激起廣大校友的關注。筆者深切希望建制派校友們能撥冗回顧一下歷史,看看當年中共是如何摧毀大學「院校自主、學術自由」,從而導致中國知識分子集體失聲,從而導致1955年開始國家民族出現重重災難這些歷史事實。不了解這段歷史的校友們,最好先盡快惡補一下,才來討伐我們。
認清事實 捍衛母校
從這五個例子看,他們或則看事物不全面,或則因個人好惡故意略去某些事實。對於中共如何介入香港大學的具體行動,他們不想知、不想見、或雖知而不敢問,這樣就無法正本清源地找出母校危機之所由來。以我校古訓視之,根本就做不到「格物」的起碼要求。未能「格物」,焉能「明德」?
宋代朱熹在注釋「明明德」之義時說:「明,明之也。明德者,人之所得乎天,而虛靈不昧,以具眾理而應萬事者也。但為氣稟所拘,物欲所蔽,則有時而昏。然其本體之明,則有未嘗息者。故學者當因其所發而遂明之,以復其初也。」(《四書集注》)。
這裏朱子指出,每個人本來是有與生俱來的「明德」(典型的儒家「性善論」),只因「氣稟所拘,物欲所蔽,則有時而昏」。這似乎道出了建制派校友某些表現的原因。明明母校的危機是中共造成,這麼清楚、簡單、直接的事實(《人民日報》勸退文章,最能說明問題),他們都不敢去面對,反而怪責奮起捍衛母校的校友呢!
建制派校友的連署名單中,我看到朱子所提到的這兩類人。一類是由於「氣稟所拘」,一類則是由於「物欲所蔽」,而造成他們「有時而昏」。願這些校友及早醒悟過來,共同抗衡真正介入母校運作的惡勢力。
原文刊於《信報》,獲作者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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