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鼎盛送我傳記《我與母親紅線女》。認識他的這些年,倒真印證了他在書中記述自己跟母親關係的變化。
周日每逢有機會跟他拍檔主持《講東講西》,紅燈一滅,我們便速步離開直播室。走時總見他手提一個外賣的湯麵,着我順路載他乘公共交通到某公眾泳池游泳。他那挺快走路的神氣,和準備享受暢泳的自由自在,掩蓋不了那份從「無產階級」生活和鍛鍊裏學習而來的樸實無華。約十年前聽他談起回廣州探望母親,表情都不大了了,只是「老人家」前「老人家」後,緘默裏又總帶着幾分敬意。老人家年前以九十歲的高齡遽然逝世,兒子才在毫無心理準備下崩潰。素常壯健的身軀倒下來要人參扶,如此才真正面對母親在自己生命裏的重量。
並非單純的一本傳記
我禮貌地接過傳記,翻起便難以釋手。我為作者驚人的記憶力感到訝異:兒歌、食物、對話、他人的相貌和行藏舉止、物件、環境、遇事時的應對與表情……,記述的個人生活、家庭變化、省市、國家及國際事件長達六十年。馬鼎盛說他寫書的原委是多重的,包括對自己、對母親的記憶以及為了新生代;因而記載的事件涉及1950年代的少年成長及家庭生活,60年代到北京求學的回憶,70年代文化大革命,80年代中國的開放改革,90年代冷戰結束以及21世紀的新中國。
這本傳記並非編年或順時的敘述,翻來覆去的跳躍像是由情感帶動的,要讀者主動組織年份和事件,還要想及其時中國的政治及社經情勢,如何影響及塑造人物之間的關係。在閱讀此書的過程中,不禁問是什麼指使着寫作的人的記憶。為什麼要寫傳記?對什麼會有所保留?顯然地,《我與母親紅線女》一書是一個兒子內心的自我催促、表達與治療,同時又是與藝術、家國和人民相關的使命。一個兒子的傳記甫展開便如江河,但平常以歷史及軍事評論家身份發表意見的馬鼎盛,倒是不自覺地把持着內心男孩的心境與渴求,貫徹整部記述。
作者謙說這是一本小書,但它拓闊了我的視野。小時候常見港人捧着原子粒收音機,邊在幹活邊收聽馬師曾、紅線女的廣播;到後來的新馬師曾,已是另一回事了。其時未有狗仔隊,名伶是要賺取生活同時在演藝上精益求精的專業人士,我們對他們的私生活幾乎一無所知。然而此書的主線其實是一個男孩的成長,他在渴求注意,為在舞台上配合得天衣無縫的父母離異,一直深感遺憾;同時又堅持自力更生。上世紀中國國家的情勢使他遠離了父母的特殊待遇與「貴族」血統,但又因此而身體力行,走出平凡。
很少有一本傳記,令您能如此感知身體的血汗與鬱結,人間的是非與對錯,對親屬及家國的愛、恨與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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