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電影《永遠的愛麗絲》,自然會想起同樣患上腦退化的英國哲學教授艾瑞斯·梅鐸(Iris Murdoch)。愛麗絲可以是個既虛構而又真實的人物,在紐約哥倫比亞大學教授語言學,那是一是令哲學家也卻步和又愛又恨的學科,常常有極之有趣的發現但又會碰上極複雜又富強制性的語律規則。筆者為此對大學的語言學家同事,常常心悅誠服。
腦退化症會逐漸摧毀許多難能可貴的記憶、能力與功績;但當人們為艾瑞斯或愛麗絲的腦退化病而感惋惜的時候,當然也同時知道無論如何,人生的一切連生命都會逐漸遠去或過去。難過是因為當親愛的人身體依然健在,仍有呼吸的時候,卻失去了記憶及正常的認知能力,他們的心靈往往不知身在何方,還有跟他人的關係與感情。正如電影 Away from Her 的細意描繪,老伴在又其實又不在這裏,且愈走愈遠,彷如陌路人。
在老齡人口大幅增加的社會,連剛出生的嬰兒都被預測會活過120歲,但對腦退化症的認識及應對依然落後及苦無對策。朋友的高齡母親患上腦退化,他的經驗告訴他退化的速度及情況幾可準確地預知及量度。身體官能衰退再加上腦退化,需要看顧的程度固然日益增加,但真正難過的還不及自己跟母親的關係。要一個母親忘記自己的兒女幾乎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疾病破壞了認知,但還會毀掉了愛嗎?
回憶斷線 價值觀念猶在
我又記起尼克·加沙維提斯的電影 Note Book。曾經熱戀至不顧一切的年輕戀人總於結婚成家了,他們的愛情依然刻骨銘心。老妻後來因為嚴重腦退化住進特殊照顧的安老院,唯是老夫難以接受她看待自己如陌生人,因而把他們的愛情史如小說般娓娓道來,希望喚醒她的記憶。每逢說到情濃處,老妻都幾乎記起了並因此而流淚,但認知卻又像即將揚起的風箏斷線,瞬間又回復恐懼和陌生。但箇中透露了一個重要的信息:性向、態度、甚至價值觀念依然留存。即使思考的內容分崩離析,她會為人物的癡情而感動落淚。電影中愛麗絲的女兒給她念小說,她縱然對所接收的前文後理一知半解,但仍然笑着總結說:「愛」。
女兒着我看愛麗絲要帶紙巾進場,但我沒有流淚,只為被她如何抓住每一分鐘的存在而吸引。愛麗絲以她向來的聰明,錄影下未完全腦退化的自己給予自己「忠告」。她看自己及她所關愛的人的照片,努力記下關係並嘗試了解。歷史對一個人的存在何其重要,如果失去了記憶的內容,她仍想用概念去理解,並把自己的一生客觀化來認識。一個狀況如斯的人,餘下的便只有態度與意志力,當連自己的生命都如在一個雪場裏隨山坡滑落,愈走愈遠的時候,思前想後的能力,還不如抓住一雙插雪的把手,平衡肢體,感受每一刻仍能支持自己存在的安全與真實。斷了線,但在風裏的仍是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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