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與自由

何秀煌老師不持教案,不談功課,多談的是情意我。說愛情使理學家變成詩人;說痛苦在牽掛,境界應在了無牽掛憶舊情;說文人的客廳是書店的延長……如此輕鬆、隨意和隨心,道盡了教育的自由。
內地高等教育學院有發言者提出避免教導西方思想,特別是妨礙黨教育的內容,此說立即惹來回應:馬克思主義思想不是西方的嗎?其東方的版本其實是怎樣的?問題當然不止於東方西方,同時也是教與學的大題。
 
一個冬日周六下午,在中大聽何秀煌老師談教與育的感言。多年未有在講堂裏聽他講課,此次分享別有一番新鮮的滋味在心頭,那其實是一份來自內心自由的由衷力量。何秀煌老師跟沈宣仁教授同是我非常敬愛的老師,他們在中大教授哲學,宿舍也曾在隔鄰。何師早睡早起,雖然不是康德,但生活甚愛紀律,午餐長時期是一份健康三文治。沈師愛挑燈閱讀,中午才起。據說晚上何剛關燈就寢,沈便躍躍活動,看歷史片集,手不釋卷。何師教授邏輯與思想方法,全民受惠;沈則談宗教哲學論神蹟,眉飛色舞,也愛主持「柏拉圖對話錄」專題,實踐蘇格拉底式的教育:尊重學生的發言權。正是「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
 
這個下午,何秀煌以過70歲之齡,持肯定語氣的說:「別以為教學不會影響學生,否則我站在這裏幹什麼?」
 

生活態度和自由

 
我沒有以為我來聽講,是要聽何師談教育哲學,他早已從課本過渡,不再重覆他人可以在書本上閱讀及理解的教學活動,反而問聽者每天過着怎麼樣的生活。 「您活在別人的影子裏?還是活在自己的影子裏?」然後侃侃而談他每天用不同的牙刷,就在提醒自己對刻板僵化生活的儆覺。
 
何師演講,熱情也洋溢在他老遠運來,鋪滿一枱的實物堆理,包括舊書本、扎記、信件、枱鐘、通訊錄、家庭手冊、教案、文件……。我們都把眼光從慣看簡報的熒幕移下,看着他每提起一件物件每講一個故事。他談到跟從日本到訪中大講學的學者的交往,魚雁往來的深刻意義,囑咐我們多親筆寫信。他感受到日本文化裏虔敬的生活態度與至情至誠,從而把生活排序成情、性與愛的重要。箇中當然有苦,但苦中有深邃的感覺,這都是人受教育的本質。何師把「聖」列在最後,是因為對「聖」定義的爭持,曾使人失去了自由。
 
大一聽思想方法導論,考的是「是非題」。何師的例子因而曾經牢記腦袋(「您的名字是否比他的準時?」此說犯了何種謬誤」?)多年以後,卻同在崇基學院的講堂裏,聽他說現在每天吃的「山里清流米」,明白到「讀書醫自大,耕種治渺小」的道理。他不持教案,不談功課了,多談的是情意我。說愛情使理學家變成詩人;說痛苦在牽掛,境界應在了無牽掛憶舊情;說文人的客廳是書店的延長……。如此輕鬆、隨意和隨心,道盡了教育的自由。離開講堂,何師的話言猶在耳:「人是什麼不是因為吃了什麼,而是您到底說了些什麼?」

文潔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