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做老師 我們還能做什麼呢?
教師的進步是帶動教育改良的核心因素所在。不管是課程的變革與研發還是課堂教學中教與學的方式變革,都需要靠教師來執行。失去了優秀而卓越的教師群體的支撐,任何美好的教育改革夢想都不會落地生根,更談不上枝繁葉茂。
有了一大批好教師,不愁沒有好教育。如何培養好教師,應該成為教育進步的一個核心命題。
培養教師有很多因素在起作用,我想說的是,一個學校或是教育機構,只要做到兩件事情就夠了。一是選擇有熱情、喜歡孩子、適合從教的人來做老師,並讓不適合當老師或是不想當老師的人有自由離開的機制與渠道。二是給適合當老師的人提供有針對性的發展平台與支持系統,促進其卓越發展。
讓我們客觀地看待這兩個問題,就我的實踐體會,在當下的中國,最難的是什麼?是如何讓實踐證明不適合當老師或是真的不喜歡當老師的人,有一個離開的渠道或是機制,同時也讓那些願意從教的各行各業的精英有進入教師隊伍的可能。
按照現在的教育管理體制,絕大多數教師是國家事業單位編制,通俗地說是端着國家飯碗的人。除非他們自己願意離開,否則校長基本上不太可能讓一個不適合當老師的人離開教育崗位。這相當於斷了教師的後路,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接受的。
因此,教育主管部門只有在某位老師嚴重違紀、違法犯罪的時候,才可以按照程序將其開除。除此之外,沒有任何一個教育管理機構會因為某老師不適合做老師而開除他們,除非該老師自願離開。
現在的確有很多老師不適合做老師,一些人還產生了嚴重的職業倦怠,甚至包括一些所謂的名師。有的老師的職業倦怠已經到了非常嚴重的程度,但是他們還是每天到學校上課,儘管心情鬱悶,儘管不喜歡,還是要去上班,不去還能做什麼呢?
在我們的身邊,一部分老師對教師職業的理解只是源於一份工作,而非一種熱愛。一些老師總是抱怨這個職業,但是你如果對他們說:「既然那麼不喜歡做老師,那你就離開教育崗位吧!」他們的答案又是:「不行!」
如果不做老師,我們還能做什麼呢?
這就是一個很奇怪的現象,一面天天抱怨,一面死不離開,難道不引人深思嗎?在此,我想針對教師的退出機制談談自己的所見所感。
風子的勇氣
離開也需要勇氣,或許開始一段新的旅程,能找到更適合自己的職業和興趣。
關於教師的退出,我想到的第一個人是風子戶外探險公司的高山嚮導風子。
風子,江西吉安人,曾以優異的成績畢業於江西吉安師專,畢業後應聘到浙江溫州甌海一所職業技術學校當體育老師,並任該校的田徑教練。
任教不到一年,他發現自己很不適合當老師。因為教師這個職業和他所想像的區別太大,受到的約束太多,一切都要按部就班,沒有自由。而他是一個崇尚自由的人,從小的夢想就是周遊世界!現實中一成不變的封閉的教師生活狀態讓他難受不已。同時,他還發現和校長在教育價值認識上有較大的分歧。
當然,最要命的是他沒有辦法在這樣一成不變的工作狀態當中,找到一點點當老師的樂趣,現實的教育狀況讓他感到非常矛盾。終於有一天,因為一些事跟校長吵了一架,他直接跑到校長那裏說:「我不做了!」
風子把包一捲,走了。他的學生因為他的離開,罷課了三天。
就這樣,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離開了教師隊伍。他也沒有多想,首先就是去實現一個他多年來的夢想——騎自行車環繞中國!從中國的最南邊騎到最北邊,再從最東邊騎到最西邊。
一路上,錢用完了,就開始打工。做過報社的記者、工廠的保安,甚至搬運工······有了錢,就開始自己的背包遠行。那幾年,他就這樣「混」在路上。
正是那幾年的遊歷,讓他有機會重新認識自己和定位自己的職業方向,傾聽內心的聲音。在路上他接觸了很多戶外牛人,打開了視野,慢慢地找到了自已的職業定位和理想。他發現,自己適合從事和戶外運動與探險有關的職業。
幾年後,他創辦了自己的戶外探險公司,開了一家屬於自己的戶外用品店。
從新發現再出發
一開始,僅僅是賣戶外用品,比如登山鞋、衝鋒衣之類的物品。在周末組織一些戶外運動愛好者徒步、登山、穿越、溯溪、速降、騎行的活動中,他漸漸掌握了一些戶外的領隊知識與技能,在戶外圈內慢慢有了名氣。
後來由於機緣巧合和他自身的努力,他曾給國家登山隊做過高山協作,免費蹭登過珠峰,成功登頂過多座雪山,在雪崩中經歷過生死的考驗。他憑藉自身的實踐探索和豐富經驗,完成了珠峰東坡、馬卡魯峰北坡、希夏邦馬峰南坡等徒步線路的開發,成功吸引了一批高山徒步愛好者前往那些人跡罕至但是風景絕美之地徒步探險。其中,珠峰東坡的徒步線路被《戶外》雜誌列為2011年十大經典徒步線路之一。
我就是通過參加他的高山探險隊和他結識。幾次接觸下來,我發現他是一個幽默有趣、崇尚自由與獨立的人。他為人仗義、隨性,寫一手好字,可不像是學體育的人。他在戶外圈內口碑一直不錯,很多人願意跟着他一起登山或是去人跡罕至之地徒步。
一個原本毫無生活懸念的體育老師,因為離開,開始了一段新的旅程,生活世界從此變得與眾不同。其實,不管是組建高山探險公司還是做一個過平靜生活的老師,本沒有好與不好之分,關鍵要看是不是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是不是做適合自己的事情,有沒有符合自己內心的期待,有沒有尋找到生活與工作的樂趣。
適當分配人才的四大利
一些被實踐證明了不太適合做老師的老師,如果有更好的出口,讓他們有選擇的可能和渠道,讓他們出現在最應該出現的職業崗位上,這不管是對他本人的發展還是對教育的發展都是一件好事。從更高的層面講,這是對他們生命本身的負責,也是對社會和諧發展做出的貢獻。
在戶外圈混了十幾年的風子,對生命與生活有了更深刻的感悟。這樣一個做過老師的登山人的感悟和故事,對我們這些依然從事教育的老師來說,也許深富啟迪意義。
風子曾經是個老師,一個不一樣的老師。我們做一個假設:假如發現自己不喜歡教書或是不適合教書的他一直待在學校裏,十多年後的他會是一個怎樣的人?
看看今天學校裏的一些老師,就能知道他可能的模樣。天天抱怨,生活與工作沒有樂趣可言,不利學生、不利學校、不利社會,更不利自己。
有時候,離開反而是一件好事情。儘管離開需要勇氣,很艱難。慶幸的是,風子第一年就發現了自己不適合當老師並勇敢地離開了。如果要離開,早離開總比晚離開好。愈晚離開,我們將會連離開的勇氣都沒有了,更失去了年輕這個最大的拚搏資本。到時候只能哀嘆:「要是年輕幾歲就好了,我一定會選擇離開,現在還能怎麼樣?過一天是一天唄。」抱怨成為生活的常態。
教師職業倦怠的產生有很多種原因,其中有一種原因是我們必須直面的——那就是有一些人真的不適合做老師,但是他們已經進入這個隊伍了,在能現行的體制下,他們很難有保障地離開。就像風子這樣的人,教了一年不到就發現自己真的不適合做老師,只是個人勇氣可嘉,主動選擇放棄,過他自己願意過的生活。但是如果沒有機制的保障,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像風子一樣,有勇氣選擇離開。
留一口餘生 不要道德綁架
在我們的教師隊伍中,會有一部分教師,明知自己不適合,也不喜歡當老師,但他們沒有勇氣離開,不知道自己離開要做什麼、可以做什麼。這群人我們該怎麼去面對?有什麼辦法讓他們找到適合的位置?如果沒有,這些教師該怎麼辦?怎麼引導他們在另外一個適合他們的領域做出貢獻?很多事情現在我們沒有辦法解決,那是制度層面的問題,但是學校教師隊伍建設又必須面對這個群體,教師隊伍的出口問題也應該作為一個和教師培訓同等重要的問題來考慮。
由此,我想到以前和我同校的一個老師,也是我的好朋友,我們都叫他輝哥。
輝哥是當年我們中等師範學校的學生會副主席,比我高一屆,才高八斗。他是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朗誦、書法、繪畫、籃球、田徑、歌唱、鋼琴、圍棋,樣樣皆通,是一個十分難得的全才。
教書15年,輝哥跟我說:「老弟,我愈來愈發現自己沒有辦法在學校裏待下去了,我沒有辦法找到做老師的樂趣,沒有辦法從教育中找到個人的成就感和存在感,我在學校裏多待一天也受不了。」
他跟我商量,到底要不要辭職。我問他:「你辭職了幹什麼?」他說:「我沒想好辭職幹什麼,那怕辭職做個家庭婦男也可以,就是不願意待在學校裏了。」
聽到這話,大家可千萬別認為他的道德境界有問題。其實我們常犯的最大錯誤在於習慣性地把教師這個職業綁架到道德的層面和道德的十字架上,好像教師不願意從事教育就是師德境界有問題,或是道德有問題。這完全是胡扯!
不想做老師了,就是這樣,再正常不過了!我們不能以某些一輩子堅守教育事業的楷模教師標準,來界定所有的教師都應該像他們一樣。我可以選擇一輩子做老師,也可以不選擇。楷模不應該是標準,而是那些有志於從事教育者的方向。
對於不想做老師的人,我們要傾聽他們內心真實的聲音。這和內心的真實感覺有關,和教師道德沒有什麼關聯。
我建議他徹底想清楚這個問題。終於在前年,他說:「我想通了,打算離開教師隊伍。」於是,他打了報告辭去了公職。
辭去公職後,他天天帶着他兒子逛街,然後買點菜回家做飯,練練書法,畫畫,散散步。有一次在路上遇見他,我詢問他的近況怎麼樣。他說:「現在感覺很好,我喜歡!」儘管很多人對輝哥的選擇表示不理解,但是我很理解輝哥,他的離開對三方都有好處。
他不是教不好書,恰恰他的教學水平挺高。只是覺得自己不想做了,覺得自己不適合從事教育這個行業,於是就選擇離開了,就這麼簡單。
回歸教育本質
教育最重要的使命,是讓每一個人都能發現自己、成為自己。
如果有一個老師真覺得自己不適合做老師了,我覺得學校最好的辦法是鼓勵他,幫助他,提醒他思考除了教書還可以做什麼、願意做什麼。作為學校的管理者,如果這些老師真的不願意做了,不是一味地從師德、從發展、從如何克服職業倦怠來着手,而是幫助他們選擇離開,幫助他們思考離開了可以做什麼。
所以,我一直跟老師們交流:不要抱怨,抱怨是沒有用的,抱怨既不會給我們帶來幸福感,也不利於學生發展。要麼就待在這裏好好工作,要麼就離開吧!如果真的想離開,想好了就早點離開;如果沒有能力離開,就轉換觀念,試着找到自己適合做下去的理由和動力。
如果不能改變世界,那麼就開始改變自己。
建設多元的教師隊伍
風子的離開,學校只是少了一個體育老師,而這個社會多了一個高山嚮導,他帶領更多的人走向大自然、釋放生命,是另一種社會貢獻。對他的個人生命體驗來講,這個選擇很值——有了自己的探險公司,儘管收入不多,可能每年在登山上的錢也很多,但是他去過很多地方,一個老師哪有這麼多的機會可以周遊世界?
關於未來,風子說:「登山吃的是青春飯,以後我還是願意回到教師隊伍,做一個老師。」
我們設想一下,當一個經歷過無數生死體驗,攀登過無數大山,周遊過世界的人,心靜下來要好好地做老師,那將會是何等的教育幸事!我們的教師隊伍最欠缺的就是像他這樣有多元體驗的老師。
問題是:我們的體制會給「風子們」再次回到學校的機會嗎?
我們的教育要更有希望,教師隊伍建設要獲得突破性的發展,一定需要那些心懷教育的跨界人才進入教師隊伍,讓教師結構更加具有多元性。也只有這樣,我們的教師隊伍才能適應已經走向以主題、綜合、跨界、多元、開放為顯着特徵的教育發展需要。
因此,我們急需對教師用人機制進行改革,讓教師隊伍建設充滿靈活性,讓適合做教育、有教育情懷的人隨時都有機會進來做教育;讓不適合、不願意從事教育的人都能體面地、有保障地離開。
教育最重要的使命,是讓每一個人都能發現自己、成為自己。成就教師也是一樣,如果有人真的不適合,就讓他們離開吧,不要談什麼專業成長和職業境界。
可以選擇不教書,去成就適合他們的精彩吧!
原刊於中國教育三十人論壇微信平台,本社獲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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