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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忽一年

倏忽一年,對於宇宙而言,不過是歷史長河中白駒過隙的剎那光陰,對於個人而言,卻可能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回首剛剛過去的一年,經歷了夢想的幻滅、至親的死別、疫情的衝擊,有太多的沉痛欲語還休。

在病毒疫情的籠罩下,己亥年呼嘯而去,庚子年悄然而至。在年味欠奉的新春假期,幾度意欲動筆,卻直至臨近正月尾,才真正進入狀態。人到了一定年紀,所謂「我以我手寫我口」甚或「我以我手寫我心」,已然變成一樁奢侈事。想要揮灑自如,談何容易!

雖只是極之業餘的專欄作家,但面對多月未曾提筆的事實,亦不免汗顏。日常工作應接不暇,自是疏於寫作最冠冕堂皇的藉口,然而細思則恐,根源或是不願直面內心的脆弱吧。以致愈來愈逃避寫作,即使偶爾動筆,亦傾向專屬黑夜活動。黑夜是純淨的,一如「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或許只有夜闌人靜之時,才有勇氣面對自己赤裸的心靈吧。

不堪回首的況味

回首過去的一年,倒真有一種不堪回首的況味。作為香港文化的忠實擁躉,三年前已在感慨香港夢日益縹緲,夢裏花落知多少,兩年前已在哀歎大師們日漸遠去,香港文化花果飄零。直至去年,在一場史無前例的反修例風波中,當黃種人面孔惹起嫌疑,當普通話語音變成原罪,一個移居香港十八載,論時間跨度足以讓嬰兒進化為成人,曾經無比迷戀香港多元文化的追夢人,終於徹底夢碎當場。姑且不論種種匪夷所思的網絡畫面,工作與生活的日常已然變得非比尋常,有一種切膚之痛蔓延全身,遠超越感同身受的同理心。曾經的自由之都,竟淪落到連個人出行自由等最基本的人身自由都無法保障,在難以置信的夢魘中,香港變得愈來愈陌生。

在過去的一年,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直面死亡。一直視我如掌上明珠的父親,在纏綿病榻半年後,沒能熬過己亥年的寒冬,最終捨我而去。就在我星夜歸家的第三晚,父親走了。他一定是深愛我的,即使意識已經陷入混沌,即使已經口不能言、手不能動,卻依然艱難地等待女兒歸來送行,以遽然牽動的神經線極力表達思念。對於父親的故去,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卻總是心存僥倖,異想天開地幻想病危不過是一場虛驚。當最後一刻真地到來,眼睜睜看着至親沒有了生命跡象,整個人陷入一種漫無邊際的鈍痛。簽署死亡證明的瞬間,時間彷彿停頓,一片靜默中,心在滴血,涕泗交流。作為家中獨女,關於喪禮的印象幾近為零,人生第一次直面殯儀火葬,竟是以喪事主理人的身份參與其中。三天三夜幾乎不眠不休,以各種忙碌換取麻木、充塞痛苦。喪禮後頭痛欲裂,卻輾轉反側無法入眠。之後,恍若進入冬眠狀態,每晚發各式奇怪的夢,無不與父親有關。夢醒時分總是悵然若失,但願長夢不願醒!

在過去的一年,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遭遇疫情。17年前,曾經置身非典重災區的香港,卻是居於象牙塔之內,課室、宿舍、餐廳三點一線,並未經歷搶購口罩的驚心動魄。及至新冠病毒來襲,毫無防疫的敏感度,凡事後知後覺,以致措手不及,從口罩荒到米麵荒、廁紙荒,歷經一波三折,無一倖免。曾幾何時,不無感慨可以隨時隨地自由出行、正常上班下班,已是一種幸運;此時此刻,不得不感歎可以自由呼吸,已是一種幸福了。

倏忽一年,對於宇宙而言,不過是歷史長河中白駒過隙的剎那光陰,對於個人而言,卻可能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回首剛剛過去的一年,經歷了夢想的幻滅、至親的死別、疫情的衝擊,有太多的沉痛欲語還休。然而,人生不免出乎其外,情理之中。既然生活總要繼續,不妨以笑的方式哭,在死亡的伴隨下堅韌、頑強地活着。

沈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