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開始前,請您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假設您受到您認為是荒謬、不合理的指控或質疑,您會如何應對?在此,我要求您內心的即時反應,不作他想。如果您對自己夠誠實的話,答案應是「思忖如何駁斥對方」,我相信絕大部分人也是如此。這就是我們最真實的「第一反應」,這就是我們心底裏的潛意識,這就是我們的直覺(Instinct)。「直覺」彰顯出我們赤裸裸的情感,是充實不過的人性。所謂喜怒不形於色,即遮蓋或隱藏了人性的直覺,然後對「第一反應」加以粉飾,此為二想(Second-thought)的一類。
或許您想要反駁我,您的答案是「思考該指控是否屬實」。誠然,人類喜歡予自己冠以「理性」之美名,此等反思行為即屬理性。然而,所謂理性行為,指透過教育以克制直覺,所以人類的直覺與理性有如南轅北轍。由此可見,經過重新自我審視的反思,就是二想的另一種。
直覺是人性的「惡面」
「直覺」與「二想」兩者間的關係是水火不容的,無時無刻在我們的心房相互交戰。勝者往往是「直覺」,所以您受到責難時,想要反駁而非反思。可悲的是,明明「直覺」大獲全勝,我們卻整整衣冠,佯作理性,拿出其屍骸,然後強笑強辯。當然,有人自信兮兮能扳倒直覺,駕馭理性,且不斷自我調整,但最後內心仍逃不過淪陷的一刻。
「人性本善或惡」是老生常談,其實善惡皆然。「善面」即為二想;「惡面」即為直覺。人既善亦惡,分別只在於孰大孰小。人生而惡,作為動物的欲望驅使着我們追求、擁有。人類割據為王,禽畜搶奪地盤;人類侵略以擴張,禽畜廝殺以覓食;人類爭奪女性為樂,禽畜視雌性為戰利品;人類組織社會、聚首一堂,禽畜成群結隊、結成部落。時至如今,我們雖建立文明了,「人生而惡」卻有另一種表達方式。沒有那種生生死死的鬥爭,但取而代之的是,古時的生存可詮釋為現今的勝利;古時的死亡則為現今的人生失敗。人的好鬥性難以歇止,人性仍是清晰可見。動物的本能是覓食生存,因此會與其他單位產生衝突。為了存活,不擇手段地拼個你死我亡。這一切,皆為了爭奪資源,而過程中,屍骨不計其數。這就是生物的本性,這就是直覺,這就是人性的「惡面」。
以教育放大「善面」
因為有惡,所以有善,反之亦然。此道理如同正邪相生相剋的派生關係。為了抑制「惡」,生出了「教育」。人性雖惡,同時卻隱藏着「善」的一面,而教育的作用在於放大人性的「善面」。以下舉兩例以說明人與生俱來的「善」,及「教育」如何放大這一面。2006年,據美聯社報道,科學家進行了一個實驗。他讓衣服夾子掉在地上,一個剛學會行走的嬰兒幫忙撿起來,然後還他。
看來,嬰兒也具有助人為樂的品質。另外,儒家認為人性本善,因為三歲孩童目睹有人失足落井,也會動惻隱之心放下繩索,施予援手。然而,這番論調是錯誤的。孩童之所以不吝施恩,主要因為受過教育,被放大了「善面」,並非天性好助人。當然,次原因有機會是其本質中的「善」使然,但這可能性有如水中捉月。「孔融讓梨」是另一個以教育放大「善面」的例子。孔融謙讓,把大梨子留予哥哥。因為他自幼受道德教育的薰陶,深諳長幼有序。
如此說來,以「教育」控制住「本性」不就行了嗎?非也。由於「善」在人的本質含量極少,說明了以下兩點:一,三歲孩童無法根據其本質中的「善」,決意救人;二,即使人受了教育,亦不可能每次都如抽籤中獎這般幸運,善念得以作祟。教育,只是增加了三歲孩童與孔融行善的機率,可謂幸運之極。何出此言?孔融與哥哥們受同樣教育,後者卻沒有展現出弟弟的品質──他們盡挑了大梨子,並沒有禮讓。弟恭有之,兄友則未必。哥哥們作此舉的原因有二:教育未能放大他們的「善面」;或成功放大了「善面」,但他們仍被「直覺」牽着鼻子走。藉此可見,多數人的「善」成功被教育放大與否,亦甚難瞻仰「惡」的背影,因為「善」與「惡」的比例實在判若天淵。所以,事件中僥倖得以行善者如孔融和三歲孩童,往後能否每次都如此穩定地以善念作決定,也是朝不保夕。
換言之,人性的善面很微弱,微弱得不足以讓「善」支配大腦,作決定,行善舉。所以,我們期望透過教育,增加「善」的穩定性,將其放大至足以與「惡」抗衡,甚至將之消弭。儘管教育亦難以令我們如願以償,但人類除了予以一試,別無他途。
「善」一定存在,但嬰兒的本性是「惡」
「二想」、善面及教育同出一轍,三者相通。它們旨在繞過或忽視第一情感──直覺,然後根據教育的所得所學,作重新或第二次思考──理性。可惜,我們總是無法繞路,迎頭撞上「直覺」。一般情況下,我們將變回只有原始慾望、自私的生物,理性從來只是玩過家家的把戲。何以見得?人最大的本質是「惡」,同時僅存着一點「善」;此外,人的大腦容易受影響、被主宰。初生嬰兒最能展現出人性。他們未經感染、或受教育,是人性的真面目。早前提及到,嬰兒具有「善」的品質。然而,其本質與「惡」形影不離。嬰孩甫從肚子鑽出來,誕臨塵世間,首件會做的事乃哭鬧。嬰孩為何哭鬧?無非討東西,東西可以是吃的、玩的,也可以是別人的關愛。由此可見,「索取」是人真正徹裏徹外、「與生俱來」的最核心本質。與之相反,「體諒」、「節制」不是我們的本性。橫蠻的孩童表現出無禮之舉是常有之事。他們既不體諒,亦無節制,「港孩」便是個隨手可拈的例子。甚至,怒打父母者亦有之,其中佼佼者更是不言而諭。
所以,旁人會稱這些孩童「沒家教」。正因為他們缺乏教育以克制本性,「惡」充分展現出來,並四處肆虐。教育即馴訓,讓孩童止住其劣性,收起張牙舞爪、面目猙獰的本性。例如,「索取」欲望來襲時,要他們忍着別哭,學會節制;收歛情緒,學會體諒。不論結果成功與否,讓教育克服「直覺」,是每人的必經階段。過程中,無所不用其極,甚或責打,就是為了牽制直覺。故此,「惡」是我們光溜溜的本性,「善」只能瑟縮一旁,不敢言語。你或許會問,嬰兒既會哭鬧,亦有助人之舉(早前提及過科學家的實驗結果)。那麼,誰者才是本性的體現?要留意,實驗中的嬰孩已學會行走,約一歲有多,或多或少受過馴養。他能展現出「善面」,既可能其本質存在着微弱的「善」,亦可能被教育放大了「善」。無論如何,「善」一定存在,不然它無法被放大,但嬰兒的本性是「惡」。因為任何年齡的嬰孩皆哭鬧,而強褓嬰兒、即初生者卻未必會助人。可見,「初生」嬰兒會做的事,及不同年齡層的嬰兒都會做的事,才是人性的核心。
「二想」單純掩飾人性的直覺
然而,人類否認這個事實。前人悄悄地想要透過「人的大腦容易受影響、被主宰」這點,改造人性。人類為了維繫社會,冀能透過創建道德,放大「善面」。
久而久之,人類受先祖確立的道德觀影響,潛移默化,暫忘本性。冤乎枉哉,我們卻自以為性本善,所謂文明理性便由此而來。事實上,「惡」的份量始終與「善」過於懸殊。所以,人一旦面臨決斷,尤其該決斷涉及重大利益、甚至生死存亡,本質將重新淹沒人。且莫說重大關頭,即便是「分梨」此等小事,孔融的兄長們皆根據直覺行事。僥倖者孔融亦不見得能在更大的道德困境堅持善念。今日分梨子,他朝分天下,他又待何如?三歲孩童也是如此。如果「向落井者施予援手」有礙自己的性命,逃跑的直覺油然而生,「二想」在這等情況下又有何干?教育水平偏低者的情況尤為嚴重,他們的「善面」不曾放大,以致平日普通不過的決定,皆處處由直覺主宰,與無禮之頑童無異。徒喚奈何,「二想」總是被「直覺」征服。
喜怒不形於色這種「二想」更是形同虛設,無立足之地。此顯淺的「二想」單純掩飾人性的直覺,使之不外露。然而,那實實在在的情感,或喜或怒,是深深印烙在心坎、揮之不去的。縱使你不讓「直覺」跑到臉上來,驅使着你自己行動的仍是阿修羅。這就是人類的本能,不可抗逆且無法改變。誠然,粉飾「直覺」需要人生歷練的加工,有人稱之為涵養,並無不可。但這「涵養」仍與「人本理性」相悖。
既然涵養透過人生歷練而育成,這便非天性。再者,人生歷練亦為教育之一,教育則為克制「直覺」而存在,故此人的本性更遑論理想。最遺憾的是,即使該「二想」當真管用、涵養功夫何其上乘,總有失守的一天。歸根究柢,在我們的內心底處,「惡面」一直蠢蠢欲動,人人恨不得立時對其投懷送抱。那邊廂,我們卻又想要保持理性的矜持。到時候,一切盡皆枉然。
總括而言,人類既惡亦善,但前者的份量與後者是無可比擬的,因此人的本質為惡。「惡面」即為直覺(Instinct),「善面」即為二想(Second-thought)。儘管人類想要透過教育放大「善面」、教會人作二想,卻讓人自以為理性、理所當然地把「三思而後行」歸納為我們的本性。若潛移默化奏效,每每我們都能提醒自己人本理性,應作二想,這尚無不可。關鍵是,我們自以為理性思考,卻動用了直覺,仍懵不自知。旦至重要關頭,人更是被「直覺」直接主宰,拋棄前人立下的道德。人自詡為萬物之靈,終究不過是動物的一種。
!doctype>作者簡介:廖浩鍇(Ho K.V. Liu),字抱玉,號帝江、驚鴻,筆名浩林。吟遊詩人、專欄作家、《超級菁英論》作者、英國留學生俱樂部COLUMNAE百岳以及香港青年學生組織莘火言碑創會會長及召集人。現為大學生,尤痴愛中國文學,喜好創作詩詞歌賦;最喜愛自己的文學作品為《香冷兮歌》。自詡為荀子之後,理想是匡正禮樂,扶持社稷。人生第一本拙作為《士子論道—兩鴻鵠雲遊邱壑》。目標是成為政治理論家、哲學家、思想家和文學家,並成為尼采《超人論》中的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