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傳》有言:立德、立功、立言,謂之「三不朽」,乃傳統推崇人生最具生命意義的貢獻標準。古人能達此境界者,前有孔子,後有王陽明。
王陽明, 即王守仁,生於明憲宗成化至世宗嘉靖年間,以科舉出仕任官。因得罪權貴被貶貴州龍場驛,在陽明洞悟道,自號「陽明子」,世稱陽明先生,或王陽明。其任官功續,包括招降今福建、廣東、江西交界大規模民變,又討平寧王宸濠之亂,以軍功封新建伯兼南京兵部尚書。其後因廣東廣西少數民族起事,朝廷委以總督兩廣軍務,剿平叛亂。陽明病逝於退任返鄉途中,臨終遺言:「此心光明,亦復何言」。
陽明的偉大,不止於其功業與品格,更在其傳承與焦點突破儒家心性之學。
儒家思想,奠基於孔、孟仁義之說,主要內容就是肯定主體,成就道德人格的學問。孔子推崇仁,強調君子的仁德;孟子主張性善,人皆有四端之心,重義利之辨。
至秦皇漢武,儒學成了政治工具,始皇焚書坑儒,而漢武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漢代儒學,或陽儒陰法,或儒學讖緯化;或成了致仕之途,察舉孝廉,經學博士。漢唐儒學,皆重經學集注模式傳承,於儒學心性本體的探究,少有觸及。
唐代學術,開啟儒釋道三教講論之風,三教漸有融和合流之勢,影響宋代理學初興,如周敦頤、張載諸先行者,皆重宇宙本體的探討。而宋代理學,既棄經學傳注,又多用《大學》、《孟子》、《中庸》、《易傳》,重返孔孟心性之學,重修養功夫的探索,其中二程、朱子,格物窮理致知之學尤其彰顯。南宋陸九淵,與朱熹同時,朱熹邀其為諸生講學,雙方並以詩文對和,因突出心性觀念,格致之學的不同,世稱鵝湖之辯。
「心外無物」、「心外無理」
程朱重心性修養功夫,主張窮理格物而致知。陸九淵主張「先立乎其大者」,一脈相承,至明代陽明直指「心外無物」、「心外無理」,提出「心即理」、「致良知」,鼓吹「知行合一」,程朱陸王皆在促使儒學重返先秦孔孟心性之學的探討,而陸王尤其直指心性本質的肯定。
陽明心學,歸宗孟子,如四端之心,見孺子將墮於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是道德主體的既有肯定。陽明良知之說,見於《孟子》:「人之所不學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陽明學特重孟子四端說「是非之心」,是非的判斷,就是道德的根源。
陽明對弟子言:「人胸中各有個聖人,只自信不及,都自埋倒了」。心即理,要自信這良知良能如孟子所言浩然之氣,吾自有之。這份自信心是內心強大的力量。如孔子說:「我欲仁,斯仁至矣」,「仁者不憂,智者不惑,勇者不懼」,內心的自信是擁有強大力量的根源。
陽明心學是中國文化自信與傳承的蕴積,卻因王門弟子各立門派而紛紛擾擾,也因其對主體的充分自信與直接肯定,於清初被評為束書不觀,游談無根。有清一代,體制推崇程朱理學,學術發展考據訓詁大盛,陸王心學隱潛不彰。
陽明心學成後世的膜拜
晚清以還,西力東漸,陽明心學,修練之精純,功業之輝煌,成了政治家、軍事家、哲學家的膜拜。推動晚清自強與維新的曾國藩、梁啟超,清末革命的孫中山,民國的蔣介石,共產黨的毛澤東,皆拜讀陽明心學。日本幕末,推動倒幕至明治維新的福澤諭吉、伊滕博文、西鄉隆盛、東鄉平八郎,至近世的三島由紀夫、稻盛和夫,皆拜服陽明心學。有說西鄉隆盛隨身印章刻字「一生俯首拜陽明」。
要注意的是「聖人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武將、獨夫、從政者、文學家、經營者各有善惡,各是善惡的合體。以上人物舉引,不是提倡要法之效之。
陽明生平,幼小聰慧而有志向,經歷科舉舊學、程朱理學、佛道之學,至困厄龍場而啟悟發明本體,直指心性之學。再而應用於處世與戰陣,因其成就而獲得客觀的肯定,這是道德自信、文化自信,儒學蘊積自孔孟以來的探索與突破。心學的金句,如心靈雞湯,看似簡易,望文生義,即可心領神會。其實中國哲學思想,不着意於概念的精確或直接定義,思想家慣常通過具體的應用以顯現思想意義,即使嘗試下定義,也會前言不同後語,這在《論語》孔子的不同學生問仁,充分體現。
陽明心學,近年再成顯學。其中文字,如禪修禪語,機鋒處處,表面簡單易為,能否有成,還是要看立志與躬行實踐的修煉。
最後,以陽明晚年心學四句教作結:
「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
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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