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依香港現在如此分裂的狀況,很快又會掀起一段回流潮。20多年前移民至美加澳等地的香港人,其後回港定居,應該很快又會傾巢走了,怕嘈吵紛亂。
什麼才是家?哪裏是安樂窩?答案可能十分具體。
問一位多年居住於美國密蘇里州,年前回港當大學院長的化學教授,退休後會返美國嗎?答案一如許多同樣背景的人:「不會了,香港真的很方便。」他回答起來很簡潔,但聽者不難感到他回答時候的一點猶豫。我想起另一位回流多年的教授談起當年他在聖地牙哥任教的留美生活:「美國真的很大。有時周末和太太悶得發慌,駕着車子四處兜逛,我們在喃喃:到哪裏去好呀!」聖地牙哥天氣宜人,是個漂亮的好地方,但同樣會令人恐慌。
不是家的感覺使人不安。20多年前的移民潮,把一位任中學校長的香港人送到溫哥華大島的一個小鎮。三年後他入籍加拿大,立即宣布要把他那所賣文具及禮品的小店連貨送給願意接手的人,代價是加幣一元。其迫切之情,溢於言表,至今我仍印象深刻。
家,是一份重要的感覺
但家不是一個地方而是一份重要的感覺。一位日理萬機的商人終於退下來了,回家想享天倫之樂,方才發覺妻子已有自己的朋友和生活,女兒也有工作,家裏常常只有自己和一個幫傭。這個星期妻子又出門旅行去了,女兒亦因公幹不在香港,他向着天花板發呆,發覺說話竟然有回音,那份空洞感使他頓覺失去了家人的可怕,立時冒了身汗。我想回應說這是他的幻覺,或內心恐懼的投射,但這事道出了家真正的原委。
家徒四壁其實不最可怕,因為家不是一個地方,而是內心的深處。它塑造人,如人塑造了如此能提供舒適、喜悅和安全感的心理空間。那些陪伴我們成長、生活甚至衰老的空間,從來都是美好生活的基石。別怪老家的牆剝落,廢物囤積;研究說當生活艱難的時候,可見可觸的舊事物可提醒我們人生曾經有過的美好時光,從而恢復生的勇氣。是這樣嗎?所以我們旅行的時候酒店是短暫的家,因為行李在那裏,有屬於我們的舊事物;但家其實是從身體開始。
閱讀貝里安特(Berleant)的環境美學,感覺他在說花園的時候,好像在談家。置身花園,人與環境在產生一種人存在的完滿性,就如人跟花草樹木可以建立的愉悅與溝通。那份和諧、寧謐和完滿是一切經驗之起始,是一種統一的內在結構。人喜愛在樹下棲息,安身再上路;其間的呼吸是一份交換,吸取所需的氧氣,呼出必須徹換的廢氣。我們同時在這種契合裏成長。
記起唐君毅先生說中國的庭院建築,說人們會在內裏「藏」、「修」、「息」、「遊」;說得真好,什麼是「家園」的答案顯而易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