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已聽過李美賢老師的専題演講,她就少數民族的服飾,作出分享,並展示的豐富藏品,令我們大開眼界,也長了知識。近年,她常以敦煌為主題,主持講座,一直致力於敦煌藝術的推廣。
去年,我參加了文化遊,往日本關西,除了欣賞奈良正倉院的珍藏,也參觀了不少寺院、博物館,還有考古遺址……李老師也是其中一位團友,沿途得她精講詳解,令我對佛教藝術的認識,加深不少。
李老師從事中國文化推廣及教育的工作,已有30多年,自2010年開始,她更出任「香港敦煌之友」的副會長,為推廣敦煌的文化藝術而不斷努力,孜孜不倦。
2014年11月,香港文化博物館與敦煌研究院合辦「敦煌──說不完的故事」展覽;相隔不到4年,至今年7月,兩個機構又再度合作,舉辦「數碼敦煌──天上人間的故事」展覽,展品逾100多組,透過數碼化保護技術的方式,展現敦煌的出土文物、石窟藝術。這兩次展覽的支持機構,正是「香港敦煌之友」。
一直都想約李美賢老師做專訪,可是她忙得不可開交,奔走於中港兩地,風塵僕僕。就在9月和10月這段期間,除了導賞「數碼敦煌」,她還帶領兩個旅行團走訪敦煌,又擔任幾個有關敦煌専題講座的主講嘉賓,其中一個還在杭州舉行。
直到最近,她才擠出一點時間,接受訪問,地點就在香港大學的饒宗頤學術館。訪談的內容,當然離不開她珍貴的藏品,也少不了敦煌……
我們一聊,便聊了大半天。
「慧根早種」話當年
李老師是研究少數民族歷史和服飾的專家。一談之下,才知道她自少便對服裝產生興趣,她的姑姐當年留學美國,寄回不少的時裝雜誌、服飾目錄……3歲時,除了拿起毛筆,摹寫「上大人孔乙己」,她已開始翻閱一本本厚厚的、沉甸甸的服飾大書。
她好奇心特別重,自幼便不喜家中的傭人揹她,反而樂於四處走動,觀察周圍事物,例如對着農民家中的雞籠,已可看足一整天,又愛看花、看草、看樹木。「我第一次嘗試種的是一條蔥,又曾試過種雞冠花,看着花兒從發芽到開花結果,簡直其樂無窮……」植物的茁長,令她感到生趣盎然。
「我喜歡為『公仔』換衫,也會織『冷衫』給公仔穿着。」原來年紀小小的她,已學會編織,懂得以「香雞腳」為織針,打毛衣讓娃娃穿上。長大後結婚生子,她會為家人編織毛衣、頸巾……可謂多才多藝!
據族譜記載,李老師祖籍隴西。她出生於廣東台山一個大家庭,家人在台山省城經營戲院,既上演粵劇,也放映中外電影。父親畢業於中山大學;母親念師範。家中不時舉行音樂雅集,她還記得小時候,早上總在夢中被父親的小提琴聲喚醒。
家裏掛上許多古代書畫,偌大的書齋中堆滿線裝書,牆上掛着古琴,前面還有個種滿蓮花的大甕缸,令她想起司馬光「砸缸救小孩」的故事。可見她自幼的觀察力特別強,而且聯想力亦非常豐富。
她自少就擁有很多玩具,別人向她索取,她常說「帶個『籮』來拿吧。」反映出她願意與人分享,不喜獨佔的性格。
後來因政治的變更,家道中落。她親眼目睹家中落難的情況,走難時,暫居婢女家中的情況,她還依稀記得。
7歲開始,她在廣州念小學,還當過「紅領巾」隊長,代表學生與校長、老師一齊參與遴選會議,同學能否入選「紅領巾」,則要視乎「學生的成績、品行,與同學關係等等。」可是,這位學生領袖,卻坦言自己像個「野孩子般,喜歡四處走動,周圍search around」。
1956年舉家南遷,來到香港後,她在聖提摩太小學念四年級,中一時入讀協恩中學。中學時代,她一直對生物甚感興趣,亦曾參加入「梅伯少女合唱團」,演唱藝術歌曲。
回想當年,她仍記得有一次學校的周會,放映It’s a Wonderful World,看到世界各地不同的奇特地貌,遂對自然地理甚感興趣,而且她很想多認識「中國地理」,所以後來念中大時,選擇了主修地理系,副修生物(植物學)。她曾跟胡秀英教授學習,所謂「鳳凰非梧桐不棲」,胡教授說過的典故,直到今天仍牢牢記住。
「我素來喜歡看風景,但去到哪裏,都會自動分析其地形;我也愛花草樹木,卻總會琢磨眼前的植物屬於什麼科,簡直是煮鶴焚琴。」李老師笑着說,她現在終於可以擺脫這些「枷鎖」了。
「不解之緣」從此結
李老師對刺繡服飾開始產生興趣,要從80年代說起,那時居於加拿大,既要照顧孩子、料理家務,還要教書,但仍有點餘暇。她偶然翻閱《中國旅遊》,看到一些苗族服裝,覺得很漂亮,於是輾轉託人買回來。豈料細看之下,「我發覺它的刺繡非常細緻精美,有些甚至沿用古代的鎖繡針法,非常難得,而且物料是天然的棉麻……」在現代社會中,這些工藝已逐漸消失,使她倍感珍惜,加上當時很多文物流失到外國,她覺得有責任把它們盡量保存下來。自此,她開始蒐集、收藏少數民族的服飾。
90年代回港後,她在北京「潘家園」購入一些苗族的服飾。當時她正為「福慧慈善基金會」當義工,負責「希望工程」的工作,剛好要去探訪苗族地區,視察當地學校的情況,便順道作文化考察。
她住在貴州黃平一帶的鄉下地方,衛生環境較為原始。「春天時農民趕着插秧,日出前已開始在田裏工作,晚上回家前,滿身泥濘,男的跳下河去洗澡,女的則在樹蔭遮蔽的河中沐浴。由於我沒有下田,只在田埂上做助手,負責遞送秧苗,身體不算骯髒。一來沒有勇氣在露天的地方洗澡,二來也不忍心浪費她們的柴火燒熱水,所以一直沒洗澡。」她極愛大自然生活,住在苗族村寨裏,每天與村民一起作息,他們的生活智慧,跟大自然和諧共處,以及感恩的態度,令她感動不已。
「我經常被蚊子叮,甚至被跳蚤咬,由於皮膚敏感,常導致全身紅腫、灌膿、潰痬……」如何支撐過來,全靠堅強的意志力。
此外,她也去過彝族地區,在四川大涼山探訪孤兒,做家訪,在3000多米高原上,要走個多小時的陡峭的山路。當地愛滋病人特別多,父親吸毒死去,母親改嫁,留下不少的孤兒。「『加拿大福慧慈善基金會』收養了幾千個孤兒,安排他們進學校讀書,使他們衣、食、教育得到保障。」基金會成員非常用心,把他們培養成才,畢業後甚至為他們介紹適當的工作,讓他們走上平穩的人生路。
苗族,是一個古老的民族,根據傳說,他們的起源可以上溯至炎黃時代。苗族服飾式樣繁多,色彩豔麗;而彝族亦是中國最古老的民族之一,源於古羌,3000年前已廣泛分布於西南地區,服飾風格跟苗族又大為不同。
在當地,看到漂亮的民族服飾,她也忍不住會買下來,藏品便愈來愈多。
「文化靈根」海外植
早年居於加拿大時,李老師曾教授中華文化課程,積累了很多教學經驗。
「通常在周末上課,從低年班開始,有的小朋友4、5歲己開始入學。曾經有一班竟有7至8個不同Grade的學生,那是after school program。」
其後,她亦曾經在一間私立學校任教,學生有700、800人之多。
「學校當時採用香港教材,課本內容太簡單,與學生智力不相稱,令他們感到非常沉悶。」於是李老師自編課程,以「中國地理」、「四大發明」、「成語故事」、「中國文字」、「中英翻譯」、「華人在加拿大的歷史」,以及「古典文學」,還有「創作新詩」等單元,自編自導自演,出乎意料之外,教學效果甚佳,學生大感興趣。
「念『中國地理』,讓學生知道他的『根』在哪裏;讀『四大發明』,可找回民族自信;談『中國文字』,從甲骨文說起,以至現代漢字……又教學生讀古文,如《愛蓮說》,還有古典詩詞,如李白詩;甚至叫學生自行改筆名,寫新詩……」李老師娓娓道來,說出她的目標,就是要透過這個課程,讓學生認識中華文化。
有的學生學以致用,與父母親同遊北京、長城、故宮,兼作導賞;也有學生因此而選讀中文系;有些學生到現在仍能以中文跟她通信。她仍記得,其中一個高年班的學生還跟她說:「中國以前很窮,只有12%是可耕地,卻要養活這麼多的人口,我將來大學畢業後,也要回中國服務。」可見老師教學上的成功,且具很強的感染力。
她認為要推展文化教育,不能強行灌輸,要從培養他們的興趣入手,引發他們去探索知識,每個孩子都有其潛質,要因材施教,才可將其強項發揮出來。
在教學過程中,李老師一直堅持採用Show & Tell的方式,透過實物施教。例如教授「四大發明」:造紙術、指南針、火藥及印刷術,她會向學生展示指南針,甚至火藥──「我會將硫磺加上木炭和硝石,混成火藥……」。她又教學生刻圖章,說明木版印刷的原理,像她這樣的一位老師,如此多才多藝,既施出渾身解數,又投入認真,難怪學生都愛她,也愛上這個課程。
她的學生曾參加全市的中文辯論和書法比賽等,都獲得很多獎項。為了獎勵他們,她會將古代錢幣、繡荷包等藏品,贈送給學生。當他們收到獎品後,手上觸摸到千多年前的古文物,強烈的歷史感自會油然而生。這就是情意教育!
「探本溯源」揚文化
自加拿大回港後,李老師曾追隨楊建芳教授學習古玉,超過十年之久。所謂「上手看文物」,跨進考古的天地,她自謙仿如劉姥姥進入大觀圓,感受到中國文化的博大精深。當時她覺得,對這些高古文物的認識,大多只集中於少數的專家,她希望當一道小橋樑,把學到的知識傳播得更廣,讓普羅大眾對中華文化有更多的認識。
在2000至2010年間,李老師在HKU SPACE,任教十年,課程包括少數民族史、佛像藝術、敦煌文化、絲綢與刺繡(歷史與賞析)、探本溯源等。
「我們學習的中國歷史,大多是政治史、朝代興替史、經濟史,缺乏物質文化史、社會生活史。」她覺得物質文化可以令到人們了解當時的生活,觸發學習興趣。
在香港授課時,例如「中國少數民族史」,她也秉持一貫的教學原則,嘗試在課堂中加入服飾的實物材料,透過文物的接觸,可以提高學員的學習興趣,更可讓更多人對少數民族增加認識,學員不單只對少數民族的服飾產生濃厚的興趣,對於精巧的工藝及其背後的人文精神,亦讚歎不已。
「也許,我生性好奇,如饒公一樣,不斷燃點『火頭』」。李老師被冠以古物收藏家之名,但她謙稱自己並非收藏家。除了少數民族服飾外,她還藏有不同時代的陶俑、清代絲綢、服飾和刺繡品。有一些市場價值不高的物品,她也非常重視,因為這些物件,不單能反映出當時人民的生活面貌,而且蘊藏民間智慧,可說是「無價之寶」。
「少數民族的服飾,反映了他們對天地萬物的虔敬,我因為感動,所以倍加珍惜,也很想去推廣……」能擁有這些藏品,李老師自言很感恩,因為可以用在教學上,與學生一起分享。
她有感於很多藏家,百年歸老之後,所藏珍貴之物,都散迭無存,實在教人感到惋惜。她期望「收而不藏」,將蒐集的文物,公諸同好,在有生之年好好利用,藉以弘揚中華文化。
2013年底,香港大學美術博物館舉辦「針情線韻:中國少數民族服飾與背帶」展覽,展出李老師一批珍貴的藏品,體現出少數民族在服飾工藝上的巧奪天工。
大部分展品目前寄存在中華文化促進中心,她慨嘆「收藏真的不容易,為藏品找好『歸宿』更不易!不過,『人有人緣,物有物緣』,這些東西,都是暫得之物……」因為曾經目睹家道中落,她學會了不執着、隨緣。
以文物解釋歷史,令到歷史立體化,如立體看敦煌,便是一個很具體的例證。
本系列文章:
「收而不藏」道文物,「靈根自植」拓新知──專訪李美賢老師(二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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