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兩周從大學收生的議論,談到社會賦予大學的擇優功能,暫時難以改變;但優才的概念卻發生了變化。為文之際,在外地又看到教評會黃瑋傑先生與教協葉建源議員的文章與文件。看來是準備搞一場運動。
筆者素來認為,一個組織、一項政策、一個社會,要發展就要擺脫「補虧模式」(deficit model),把政策的目標看成是修補缺陷。這樣,就像把社會看成是修車,即使修補了以後,也還是原來的舊車。必須有更高層次的目標,社會才能在解決問題的過程中,上一個台階,達到新的境界;而原來看到的缺陷,也許就根本不正在存在。話雖如此,如今提出的大學收生,是否算是缺陷,還需研究。
本欄過去兩周的討論,就是希望與讀者一起,以高等教育下一步發展的前景,來看大學的收生。
高教擴展 迫在眉睫
第一、近20年左右,高等教育愈來愈擴展,全球到處如是。能夠接受高等教育的人愈來愈多,或者說高等教育的入學率(同齡青年能夠受到高等教育的百分比)愈來愈高,因此說高等教育愈來愈普及。歐洲一些國家,中學畢業生可以免試免費進入大學,那是名副其實的普及了高等教育。東亞的台灣、南韓、日本,自1990年代開始,高等教育供過於求,即高等教育的學位,超過高中畢業生。
香港高等教育下一步的發展,必須達到一個新的規模,那已是逼在眉睫。這不是什麼理想主義,而是社會發展的需要。
事實上,就香港而言,中學畢業後就業的,愈來愈少。無論工作和生活,都需要青年人接受更多的中學後教育。香港人習慣的「限量版」高等教育觀念,已經難以適應急速變形的社會。
第二、正如前文所述,香港高等教育那種「關起門來為自己人」的思想意識,所導致的高等教育規模的局限,已經不符合香港國際大都市的身份。香港要在大灣區扮演一個角色,高等教育也是一個關鍵環節。
目前,中國有了兩個主要的高等教育樞紐(hub):一個在黃渤區域(黃海、渤海;包括北京、天津、大連),另一個在長江流域(包括上海、南京、杭州、武漢)。獨缺南方。但若把香港考慮在內,馬上可以出現一個相當成熟的「大灣區」高等教育樞紐。
但要如此,香港的高等教育就不可能停留在閉關自守的狀態,即絕大部分只收本地的學生,絕大部分大學畢業生只為本地服務。這是一種極為落伍的高等教育觀念與形態。
閉關自守 前景堪虞
本欄多次提過,作為一個國際大都市,受益於周邊以至全球經濟的滋潤;不應該也不可能把自己發展的成果「據為己有」,而應該在教育、文化、醫療,以至宗教等方面,輻射到起碼是周邊的社會。
這既是對周邊社會的回報,也是本身繼續發展的重要前提。再說,現代社會,再也沒有獨善其身的可能性。
第三、人們常說高等教育現在是從精英走向普及。這種說法,其實並不精確。以上提到的高等教育的普及,並不等於高等教育不再擇優篩選。有兩種情形:一種是高等教育入學以後的嚴格篩選,「寬進嚴出」,在高等教育的過程中擇優篩選(如法國、荷蘭);另一種是高等教育的分類分等,學生選擇學校種類的過程中,實際上接受了篩選(或曰分類,如德國、瑞士)。
但是值得我們注意的是,可以全民入學,並不等於就真的「人人入學」,也就是不等於100%入學。即使是北歐社會主義式的全民免試免費就讀大學,入學率都很少達到100%。
值得我們深思的是,其實,不再升學已經成為年輕人的一種選擇。在香港長期僧多粥少的環境下,加上某些專業的超常高收入,牽引着人人都渴望進入大學。即使是高等教育出現了不同的種類與模式,還是希望曲線式最後進入有名望的大學。因此,不再升學,似乎只是落第者的下場。
然而,即使是香港,也開始有學生,進入了心儀的大學,卻中途退學了。這些中途退學的,並不一定是成績不佳,被逼離開;他們之中,甚至可以有人們心目中的高材生。筆者手頭沒有準確的數據,但是聽到幾所大學都有這種現象。為數不多,但是正在增加。
傳統的觀念,對於這種現象,一定無法認同。這些學生的家長,也許會感到心痛──辛辛苦苦十幾年的培育,付諸東流。這些中途退學的青年,固然有些會不無猶豫,但是也有不少是去意甚決的,甚至有些覺得是大解脫。
在美國,這種中途退學的大學生愈來愈多。這也影響到中學。美國近年的高中退學生,可以高達40%。慣性的解釋,這是教學不得法、學校生活沉悶、因此學生無心向學等等。
但是假如與大學生退學的現象一起考慮,可以說是整個教育體系已經露出裂痕,教育對青年人的承諾,對青年人的吸引力,正在逐漸減弱。如果把這與本欄不斷報道的大學畢業生愈來愈多不是對口就業、不斷轉工轉行、不屑打工自行創業、不追求職業穩定,甚至在家「啃老」做「宅男」……,也就會一點都不覺得奇怪。青年人對大學的取態,與他們面臨的社會現實,是一脈相承的。
深度危機 悄然變革
這是整個教育體系的危機。這個危機,不是大學教學的原因,也不是大學收生的原因,而是在提醒和督促社會,教育體系必須有根本性的變化,大學也面臨根本性的變化,才能迎接社會的根本性變化。
第四、要整個教育體系變化,談何容易?要大學轉向新的形態,談何容易?新的大學形態會是怎麼樣?老實說,在現階段,沒有人說得清楚。
但是,大學已經在努力。談不上根本性的變革,也不是所有大學都有同樣的勇氣和魄力,作比較戲劇化的變革。不管如何,大學的形態已經在悄悄地,也許是緩慢地、參差地發生變化。
本欄以前陸續介紹過:課程,都在尋找專業學習與通識學習之間的平衡;教學,逐漸在出現從以教為主轉移到以學為主;考評,從懂得多少逐漸轉移到能做什麼的群體製作。
更顯著的變化,是大學生的學習經歷,正在大幅度拓開,從課內到課外、校內到校外、本國到海外。這些變化,不知不覺地,已經成為高等教育的國際新常態。
大學收生,也在變化,是觸及大學傳統的變化。以美國領先變革的哈佛為例:2008年開始發放助學金予中等收入家庭,以期學生有豐富的課外經歷;2012年開始鼓勵新生「休學一年」,讓新生可以有空間找回自己;2016年,倡議招生準則,應包含50%的考慮,有關學生過去的長期關愛實踐。
從中可以窺見大學收生的前瞻方向:
一、收生不能只看學業成績;
二、對於學生入學後的期望,也不限於學業成就。
但也須注意兩項潛台詞:
第一項,種種要求,是在學生學業成就之上,而不存在降低門檻,只不過高分不足以被錄取;
第二項,收生不受學生經濟背景局限,所謂means-blind,大學提供一切資助。
這與香港目前有議論的大學收生有什麼關係?也許讀者會有各種精闢的看法。下周將會分享筆者的觀察。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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