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與海

一艘充滿歡笑娛樂的死亡之船,總比一艘像醫院、老人院的死亡旅程來得瀟灑。

在郵輪上,一定有時間讓你思考。

我不喜歡船上安排的節目,什麼手工藝、排排舞、社交舞,全部不是我杯茶。空餘時間多,反而最好是有了時間思考,平日忙中忙,難得一清閒。

年輕男性擔任郵輪低技術工作

服務員、侍應、房務員,是難得一見的男多女少,我們習慣了香港和其他發達國家的現象,這些低技術性工作,已是年長女性天下,怎還會有年輕男性擔任?

我喜歡愛零晨時分到處在郵輪上逛,見到平日不知躲到哪的清潔工人正在抹樓梯扶手。一切清潔,包括清潔女廁,竟都是一些白種年輕男性在做。我跟他談英文他不懂,估計都是東歐俄羅斯之類地方的年輕人。

有些船公司愛聘請中美洲或菲律賓人,英語能力比較強,但這間公司卻不介意英語能力,可能是薪金更低。男傭工清潔女廁,我倒是有點詫異。平日隱了形的船員,到了泊岸時間,便會浮現,碼頭旁總設有WiFi地帶,那些船員便會坐在地上上網,和家鄉保持了聯繫,治療那思鄉之心,紓解那不見天日枯燥辛勤的工作。

滿是肥胖的老人

我這次乘坐的航線大多數是老人,特點是肥胖,我想是胖子比較懶,愛郵輪的那種慢節奏,所以又胖又老是普遍現象。這種胖得像那些連走動也有問題的人,多數只留在船上,索性不上岸。難得是郵輪上有些坐輪椅,用柺扙的,甚至盲眼的,反而會堅持上岸旅遊,就算是輪椅推到岸上的旅遊巴士,也要去看看這世界。兩隻手都綁上拐扙,每走一步都是痛苦,卻不接受命運的安排,排除身體移動的障礙,仍然要看看這世界。我的朋友之中,何其多是四肢健全,走動自如,卻從不旅遊,經濟不是問題,也沒有原因不去看看這世界,卻依然不感興趣,或者最令人痛心是,每次旅遊,只為購物,把自己變成人肉速遞公司,何苦?

有人痛恨郵輪,有人狂愛支持,朋友之間有人一年六七次,有人一世人也沒去一次。有人愛旅遊,卻嫌郵輪步伐慢。有時候,三、四天在船上,像我這類人,真是有點像坐監,帶了DVD觀看,看書,還可以過日子。以前是音訊全無,如今有些船有WiFi,有些上岸有,所以未必可以一定「戒甩」上網癮,有好處是一個站去另一個站,不用搬行李,不用捱遙遠車程,睡醒了又去了另一個城市,一些群島國家,真是捨郵輪別無他選。

有人愛社交舞,愛船上各種娛樂節目,對那些人來說真是半點不沉悶,尤其是這些行動不便的老人,確是最佳選擇。不過老人家,聚集了這麼多,偏偏船上服務他們的卻是年青的一群,不禁想,他們年青時也服待過老人嗎?

等待死亡的船

年紀老了,用金錢買到的是年輕人的時間,卻買不回來青春。有時候我覺得就像在一艘駛向死亡的船上,這些老人,吃着、喝着,硬撐着欺騙自己,像過着年輕時日子般,卻騙不了自己也年邁衰退的身體:如果這艘載滿老人的郵輪是駛向死亡,大概他們會樂意這樣漸漸走向終點。一艘充滿歡笑娛樂的死亡之船,總比一艘像醫院、老人院的死亡旅程來得瀟灑。

是否愛遊看世界都是基因的關係?有人做過DNA的測試,那些移民後代很多都有一條叫「冒險精神」的DNA,都愛旅行看世界,很多時是天生,和經濟、教育、行業、年齡都沒相關。看見這些年紀已距離死亡只有一瞬間的老人,冒着健康出問題,年老走動的危險,推了扶架,坐了輪椅,舉步艱難,仍要看看這世界,果真是DNA使然?

看見這群走一步也困難的老人、胖子,想想我們香港看到的類似病人,家中兩個外傭照顧着,卻連去去家裏附近的公園走走已是大件事,家人不准老人出門,不准獨自外出,每天看醫生是唯一監獄放風大事!回看這群郵輪老人,只有兩老互相扶持,上郵輪、上旅遊巴士,走景點難走的路,半點沒顧慮,是否對這副老骨頭已豁出去?在家中等待死亡,倒不如去看看這世界,挑戰這世界,置死亡於度外,叫醫生和家人的勸阻「去死」!這才是活得精彩!在船上完成一生旅程,然後海葬,多豪邁!

黃珍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