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跟身體是不解緣,這份糾結在港產電影裏愈形純粹和牢固了,《狂舞派》與《激戰》是表表者。
肉身都在搶白了,一反從前連「蠱惑仔」片集都不得不訓誨兩句,或內地電影文以載道的傳統。現在看年輕的身體在翻騰,或只要跳不要道白的連番動作,連文戲都不過在說身體。《狂舞派》裏女角傷了腿,坐在輪椅上回答別人問為什麼要跳舞,那雙眼睛凝神注視了一下,不說所以,只顧說小時候整天都想要舞,那肉身的節奏與舞動使她歡欣快樂。觀眾即使習慣了汲取感人肺腑的道白,也恍然發覺原來動人以情者不在內容,而在身不由己,非要自身來完成一些什麼不可。那箇中的「神聖」不在說話而在慾望與意志。從前要抑壓的血氣忽然成了祭壇上的聖火,現在大家都又竟欣然接受了。
舞蹈不同功夫,拳手跟一代宗師亦不曾同日而語。《激戰》中教練提醒拳王爭霸者,別忘記為了什麼而戰;觀眾都心知肚明,為了走出生活的困境,為惡習而帶來的金錢債務,為了昔日的光榮。這些理由雖然都被粉飾一番,但如果我們看得投入,都不是因為任何浩然大氣或任重道遠,而是因為身體能熱血沸騰。
一切從肉身開始
電影中的主體不再超然,影像說一切都從肉身開始:榮與辱、富與貧、健康與疾病、寵愛與離棄。狂舞的不應只是年輕的軀體,格鬥中勝者為王,殲霸者也不分上代下代。罪惡只有一種,即那些對肉身自暴自棄的人。電影認定主體其實是體性的存有,人要在身體及其置身的環境中認識及贏取所有。
主體永遠在身體活動的過程裏,體證着慾望跟意志如何不停在糾結,身體又在此中產生複雜多變及多重的身份。主體的思想其實是一項身體性而絕非純精神性的過程。肉身不只是個載體,它可把個人的慾望、性情和收受的能力轉化成語言及權力網,並組塑了思想的傾向。身體處於自己的肉身裏,有着特殊的活着的慾望;思想既然跟生活的意慾與取向有着不解的關係,那主體怎樣抉擇,便是連串生理性與社會性的交結過程。我們對《狂舞派》裏的少女因身體浸淫於舞蹈而不惜撒謊不會加以譴責,便是因為對肉身的那份明白。
肉身的存有在電影裏是一幅斑爛的符號牆,在多種事實面交接之間,觸及着不同層面的生活體驗與意義說明。《激戰》裏便有着多元多樣的身體以及它們的變化,由輕鬆寫意而變得結實辛勞,又由戒備與神經兮兮變作全情投入。電影中的身體繼續表現了生活中的肉身如何被紀律、裝飾、摧毀、扭曲,以及成為愉悅的對象。所謂「有血有肉」,是繼續造就好電影的成因。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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