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白二事本是人生真實的部分,前者是社會現實裏的制約,後者則是自然的事實;唯人們對二者的對待卻截然不同。熱鬧的紅事事先張揚,好大喜功,大灑金錢;單就婚紗攝影便來三幾套樂此不疲。白事呢,跟疾病同樣隱於城市邊緣,為社會的禁忌話題,低調得不敢掛齒。
關於死亡之事如若能坦然面對,減卻迷思,並做足心理準備,社會和家人都會快樂許多。現在是生前不平等,死後才來個社會主義,這情況在生命的後期便已轉了方向。
對死亡做足心理準備
認識一位長者,大半生聲名顯赫,家住何文田山2,000呎房子,古畫文物滿屋。及後兒女移民美國,獨居的他要住進老人院一個小房間,只有二呎闊的衣櫃和一部長期有待修理的小電視,這便是他落實晚年生活的前奏。老人家農曆年前逝世,遺體從醫院移往殯儀館,醫院殮房着親人認領遺體,小兒子這才訝異地察覺到自己敬愛的父親,原來捲縮一塊草蓆裏頭,跟其他的遺體堆疊一起。想起生前備受尊敬的父親,去世後變成物件的情景,煞是難過。
今年農曆年前相繼失去了幾個朋友,自己毫無心理準備。我就態度的問題思前想後。剛去世的朋友事業如日方中,是大學最佳教師,生前結下不少善緣。去年她還滿腹大計,招兵買馬,想在本土研究的項目上更進一步發揚;沒料到癌魔來襲,只能在病裏寫下片言隻語,不久撒手塵寰。我在靈堂看着她的清容,思前想後,有感於她與我一同在香港出生成長,看着父母在艱難的環境中求存;亦有感於作為女性學者、母親、行政人和教學者的辛勞,就是沒有想到她會在事業學業有所貢獻的盛年,一切戛然停止,心理甚是難過。
離開靈堂回到校園,參與當晚的學生活動。一群18歲大一學生在台上宣誓發言,眾志成城。我在台下感受着他們青春的氣息,忽然想到人生線上的不同階段與標記。剛才在靈堂上不也曾見到熒幕上播放她大一年代的照片嗎?其時她的眼神望向遠處,對生命同樣充滿冀盼,那是她人生線上的一點。我們不過是走到不同的標記處,她走到一點上止住了,我們在她之前或之後的不遠處,看着不同的風景;只是她走的路在這一點上跑完了,留下十分標緻和清晰的印記。
而我難過不過是在意念造作,感喟她美妙的人生應該離死亡仍遠,她生前的清影不應困在那麼窄壓的角形木棺裏頭?但我們不是常常驚訝於死亡的來臨,在我們毫無準備的時候不請自來,沒有商量,且不貼最後通牒?但「壯志未酬」、「天妒英才」都不過是生人的尺度。殯儀業者不是婚禮上來贈興的攝影師,他們都在流水作業。死亡使所有人都變得謙卑與寬容。俱往矣!這份提醒來自盡心盡性的人生,因而至為深刻。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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