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電影的本質和要求,從來只有一個,就是觀看過後的感知與感動。最好的電影,觀罷久久未能釋懷。
那年看《尋找夢幻島》(Finding Neverland),改編自舞台劇《那位曾經是彼得潘的人》,腦裏頭只是想着彼得潘,散場還是在想啊想,沒想到站起來卻走不出灣仔那間小影院。原因?就是座行盡頭有個30來歲的男人坐着哭不成聲。他嚎哭了約15分鐘,不能自已,我不好意思請他讓行,便耐心地等候,同時體會到一齣電影能具有的震撼力。
很同意這個說法:「電影的本質是人的未竟之夢,所有沉潛心底等待喚醒的細胞,一種看着別人的故事,想着自己心事的心情,或者只是一種完全的投入,讓高明的導演震撼自己。」
電影的高明可以在不同的地方,可以在形式,或在說故事的技巧;但更直接的是故事本身。重形式的讓觀眾看了約24分鐘便覺飽和,再難以感動下去;但看過不少精采的紀錄電影,說的是平常人平凡事,敍事的手法平實但說得投入,觀者的淚便汩汩而流。說到底,看得感動才最重要。多少次看過像《變形金剛》一類的特技大堆頭大製作以後,拍拍外衣便走。椅子的震盪留不住半絲感覺,身體只是騷動一場。
寬容地思考電影
近期看了好幾齣令人動容的電影,再驚覺電影的力量,思考自己看電影最想要的是什麼,是什麼才可得到持久的滿足。但要達到目的,還得先要學習寬容、體察與聰明。
跟同學重溫黑澤明的《蜘蛛巢城》。五十年代拍出如此的電影毫不易為,真人馬匹在泥原上奔馳,軍隊陣形自是黑澤明的強項,但操控的難度,演員和馬的疲累;還有黑澤明為求逼真要以真箭射向演員身軀四周,直至中箭仍不罷。映罷,有人直言不喜歡這齣電影,嫌它節奏太慢,不夠刺激好看,說話者是《變形金剛》一代。
近日的一場驚艷,來自《以你的名字呼喚我》(Call Me by Your Name),令我想起《1942年的夏天》(Summer of ’42)和它的主題音樂,還有影像的詩學。是誰說的?「性永遠是電影的本質追求,只有與詩學進行內在融合,才能把故事講得精采,曲折動人。」電影敍事的過程在那年夏天如情感的行雲流水,音樂是切割不開電影敍事裏的人生階段。少年的情懷是成長的儀式;正如少年父親以過來人的身份說,年輕時沉溺的愛情、全然且不顧一切,日後只知道濃情不再,歡愉也每況愈下。片末的鏡頭特寫眼淚,你流過我流過,每況愈下之後才知道什麼是愛情的透支。
事實是電影又可會尖銳得令人咬牙切齒。急不及待看快將上映的《霓裳魅影》(Phantom Thread)的優先場,自然是因為丹尼爾‧戴‧劉易斯(Daniel Day-Lewis),只是沒想到電影是一齣風格迥異的《婚禮場景》(Scenes from a Marriage)。毋須要是一位諸多挑剔或者忍耐力低的藝術家或設計師,才難以忍受與伴侶朝夕相處的難堪,最後因為還有愛情而照單全收,甚至不能自拔。電影自身的魅影還在愛情反常式的着迷、弔詭、愈愛愈厭的交替與難捨難離。這些都需要電影來證明嗎?答案是只有當電影能以它的語言表現出情感的純粹的時候。影評人說《霓》片是「純然的,美味可口的快感」,便是說電影的本質。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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