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書法不應太講實用

書法是一種提高個人修行的媒體,增長個人識見之餘,也有助精神內涵的鑄鍊。

農曆新年前,街頭擺檔寫揮春較往年為多。不是突然多了以此營生者,可能因為立法會補選逼近,政黨中人為求宣傳,在急景殘年之際,找些機會向坊眾示好,為爭選票做些務實工作。區議員應知道手寫揮春較印刷品高檔,也能顯示認真。有些檔口接納坊眾要求,你要什麼句子,老師傅就寫什麼,也許就是與眾同樂,迎接新春。

我曾駐足一些攤檔,寫字的都是老先生。區議員老師前老師後,大概平日他們都以授課為業。字寫得不過不失,雖云匠氣,也能滿足要求不高者的喜好。書法用來寫揮春,大概最為實用,尤其多數要求「招財進寶」、「財源廣進」之類,在這時節也最應景,最受歡迎。可是年關一過,寫毛筆字這一玩藝大概又歸於無有,也許又會沉寂經年了。

書法的存在理據

早前國學大師饒宗頤逝世,饒公也以書法著名。饒公生前揮毫不斷,到老未休,他的百齡高壽,也許和他勤寫書法有關。因而,寫書法可健體養生,又成了另一實用目的。

但寫字可健體,甚至增長壽數,不知有否醫學根據。我沒有考究過寫書法的是否比一般人長壽,但隨便想想,晚清書法家林直勉就只活了47年。或者說,林寫書法,入手漢隸,尤其喜愛禮器碑。但禮器書體,左開右闔,鋒芒太露,由是:偏好決定性格、性格決定命運。但談藝可以談得這樣簡約粗率,我也無話可說了。

畢竟,借助寫書法去健身甚至養生,曠日持久,不如明刀明槍,打打拳、跑跑步,不用花費太多紙筆墨之資,也為環保盡一分力。所以這實用因素,還是不提倡較合人意。

書法,在這經濟城市的存在理據,實在也應好好思量。

我想,書法是一種傳統國粹、一種文化載體,就應該用國粹和文化載體來考量其定位。傳統書法,不論哪個時期,哪種字體,大都和詩文詞結合,把文字創作用書法這種藝術方式來表達,增加其感染力。我們看一首詩,讀一句格言,如果只是書頁中的某些章節或部分,認真看待,或許已能了然於心。但用優美書體寫在宣紙之上,加上題款和蓋章,不管是一張條幅,或一副對聯,大概動人的力量會更大。長期習染這文化,人的內心修養應是深厚的,恐怕比一個強健的臭皮囊吸引。當然身體力行去傳承優美的文化,力有能及者都應責無旁貸。

書法是一種造型藝術,就應從藝術的角度來考量其定位。尋常人看到一些書法作品,口頭禪會是:「書法我就唔懂嘞,但……」。其實「唔懂」不緊要,設法去弄懂就是了。從欣賞角度,也不是很高深吧。一張書法,除了要傳遞書寫內容的訊息外,不外乎看其全篇布局、字的行氣、個別字體的結構、字與字、行與行的起承轉合等,「觀千劍而後識器,操千曲而後曉聲」,時間因素罷了。何況現在互聯網普及,上網查找欣賞書法的方式,這類資訊應該很多。再不,到書店專架上購買相關的書,也應琳琅滿目。現在很多人(尤其年輕人)購買自助旅遊書毫不吝嗇,買演唱會門票更是一擲千金,如果用此豪氣,購買些書法學習和欣賞的有關書籍,甚或碑帖,從(修養的)「投資價值」來說也許並不浪費。

登高見博?博見高登?

書法是一種提高個人修行的媒體,增長個人識見之餘,也有助精神內涵的鑄鍊。現在很多人連怎樣適當地掛一副對聯也做不到了。去年農曆年前我行經獅子銀行九龍某分行的門口,為迎接新春,用對聯裝飾:大門的右邊一聯是「越發豐收慶新年」,左邊一聯是「卓績匯聚迎貴客」。懂欣賞的應知是左右調錯了,因為對聯都是仄起平收的,上句的句尾用仄聲字,下句的句尾用平聲字,取其抑揚頓挫之效。「客」是仄聲字,「年」是平聲字,有這常識就已不會掛錯。何況對聯用嵌字法,兩句的第三個字是匯和豐,排列次第應不會是豐和匯。而且此銀行有一種叫「卓越戶口」,專做大客生意,兩句首兩字串起來應是卓越而非越卓了。

掉錯對聯,無心之失,不傷大雅,最怕一般人一個句子給讀錯,連意義也無法掌握了。饒公過去曾送過一張寫上「登高見博」的橫額給某人(或機構?)。橫額是由右寫向左,可惜現今中文很多都由左向右讀,這個句子給人理解成「博見高登」。相同情況,據說有些大學生連崇基校訓「止於至善」也讀不懂,以為是「善至於止(此)」。一幅好的書法,好的篇章,好的聯句,如何能感染人,或提高個人品味,抑且成為個人修養的內涵,凡受過其惠者大概都能了悟,也無須細說了。

總之,書法有時並不很「實用」,但放長雙眼,放開懷抱,對一個人能起長期感染,相對「實用」又是何等的超越了。

鄭楚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