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談到大灣區的發展,教育因而應該可以有大展拳腳的機會。但是香港本身要有自己的發展藍圖。
上周提到高等教育和基礎教育各有發展的大空間。這裏再補充一下。香港只有8所公立大學,另外兩所半公立院校(公開大學、演藝學院),其中6所在世界主要的排名榜裏,都在全球200名以內;又其中3所,進入全球50強。其密度之高,世界少有。
綜合互動 更高平台
歐洲曾經有人專門提出這個觀察。但是這些高素質的大學,面對的卻只是7.8百萬人口(最新數字),也只有非常有限的研究經費,學生活動的空間也極為有限。
假如讓整個大灣區的大學逐漸形成一個互相呼應的體系,就會面對大約7000萬的人口,可以讓區內的研究經費最有效地使用,也可以讓學生有更加寬廣的活動空間。
請注意,這裏說的是一個「互相呼應」的體系,而不是把區內各地的教育一律化,更不是把各地的教育放進統一的領導機構。也就是各地的教育──體制、課程、人員、教學等等──仍然保持各自的特色,逐漸形成一個非常有特色的綜合體。就以高等教育來說,香港的大學依然以英文為主要的教學語言與工作語言,內地的大學必然仍然以中文為主。但是整個大灣區的教育,英語的使用,必然會比中國其他地方更加普遍。
又比如,香港的大學會聘用大比例的外籍教師,甚至行政人員;在大灣區的內地大學,則外籍人員仍然會是小比例,不過「海歸」也許會比其他地方多,對外籍人員也許會更加包容。但是總體來說,區內的高等教育會有一個更高的發展平台。
以上的想法,聽起來很好,也不難。但是真的要實現,就需要有認真的規劃。這種規劃,不是硬性的行政、財政、人員的一體化。在內地來說,很容易以為大灣區的理念,就是廣東省的擴張,把港、澳的資源,「為我所用」。在香港,很多政客,不論立場派別,不管是歡迎還是抗拒,都會把大灣區的規劃,看成是香港政治、文化、經濟……的所謂「進一步回歸」,也就是讓香港逐漸變成與內地一樣。筆者的觀察,大灣區的理念,應該是中國整體發展的一部分,這部分的發展,就是讓中國的整體,更加多元化,而不是更加一體化;是增加中國社會形態的層次,而不是減少;是讓中國豐富與外部世界的聯接,而不是封閉。
相信這不是筆者個人的一廂情願,也不會是香港的一廂情願──香港成為中國南方不同體制共處的其中一塊福地,也是中國最接近外部世界的一個交滙點。
但是要走到那種境界,需要香港自己的努力。然而香港在這個大灣區,自己如何定位,好像還不太清楚,也不是文本說了就算的。這自我定位非常重要,不是任何人可以代替的。
星洲美國 兩種形態
於是就遇到一個根本的問題:我們說香港,什麼是「香港」?上述的種種,彷彿把香港看成一個有意志的個體。香港的現實,並非如此。香港既沒有可以指揮方向的政府,也沒有整個社會形成「共識」的傳統。香港是一個沒有意志的社會。
這可以說是一個根本的特質。新加坡與香港不一樣,就是政府指揮一切。政府可以指揮一切,事實上也的確在指揮一切。筆者常常說:新加坡的學校體系,是世界上管理得最好的(the best managed)。整個教育體系,好像是一間龐大的公司,政府是CEO。在新加坡,這個CEO很聰明,很好學,也很靈活,但是一切大的變動都是由政府啟動。也可以說都是「政府行為」(government initiatives)。即使是學校裏面有什麼新的教學法,大多數是由於政府的研究和政策的牽引。而新加坡的優態發展,又鼓勵了政府,相信自己的行政力量。
美國不一樣。一直以來,美國是多元的、分散的社會,一般的問題,很難有共識。但是美國人有一種根本的共識,就是憲法。美國人很多問題,都訴諸憲法,這幾乎是一種信仰。因此,即使美國有種種難以容忍的社會敗象,美國幾乎沒有人會有「革命」的動機;六十年代的「黑豹」,也許是唯一的例外;美國民眾崇尚的,是馬丁路德金的和平運動。從來沒有人會想到要推翻憲法。筆者認為,這是美國成為最成功、也是最成熟的資本主義社會的根本要素。因此,特朗普對美國的挑戰,不是他種種即興式的言論、動作與政策,而是有識者都擔心他會動搖國民對憲法的信仰。
英國的《經濟學人》前幾期登過一幅漫畫,右方的人像代表發展中國家的民眾,左方的人像代表西方民主;右方正在追求左方,左方卻正在崩倒。漫畫所指出,當然也因為歐洲的形勢,例如英國的脫歐。
香港呢?香港素來沒有指揮一切的政府。過去的「積極的不干預」,也許已經不再可能用來期望今天的政府,但是無論如何,香港的政府不可能演變成新加坡式的政府,也不符合香港自由市場的經濟形態。就教育而言,香港高教的研究,情形和美國差不多,都是各自精采。
香港原來有法治的堅固傳統,否則就不會有類似廉政公署這樣蜚聲中外的機制。但是近年法治不斷受到衝擊,人們對於法治的信念不斷受到挑戰,再加上《基本法》的模糊地帶,香港的法治也許需要一點重振,方能成為社會共識的基石。
香港形態 尚待成熟
這是一個很根本的問題。也是《經濟學人》,數周前有一篇流傳一時的封面文章Red Moon Rising。因為中國的登月,詳細掃描了中國科技的發展,旨在說明中國的科技在很多方面都領先,也分析了中國科技發展的弱點。但是在作中美比較的時候,有一點筆者認為很關鍵。在中國,很多科技的突破,是因為國家有明確的方向,機構、人員、資源,都是按照國家的方向而全面安排。
在美國,研究方向是個別研究人員的選擇,聯邦政府可以通過撥款,如NSF(科學)、NIH(醫療健康)等,在某些方向有指揮作用,大部分的研究,即使是學術性或者是應用性的突破,並不跟隨政府定下的方向。該文章的作者認為,這也是美國着急的原因之一,因為從國家發展的角度看,美國沒有像中國這樣的機制,中國的科技優勢,只會愈來愈顯著。
筆者聯想起,最近參加一所中外合作的大學的評估。這所大學,在短時期內,吸引了大批的國外華人學者,在尖端領域都頗為顯赫。他們遇到的問題,恰恰就是不容易在自己努力的領域,拿到國家的研究經費,除非他們的研究剛好符合國家的研究方向。
又聯想起,2009年上海第一次參加國際比較PISA。他們很認真,逐個學生研究他們參加國際項目的心態。那是嚴格的抽樣,學生卻說:「我被選中,覺得很榮幸。」跟着說:「我一定努力做好,為國爭光!」連上海的同事都感到有點意外。到底,這是一個社會主義的國度!
面對內地在大灣區的發展,香港可以走出自己的路嗎?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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