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前因為教育2.1一個論壇,引起關於大學收生的討論。議論似乎集中在收生的公平問題,更有提到教育公平的大問題。其實,當時提出的大學收生,只是希望大學收生這支「指揮棒」,略為放寬,讓學生在考試成績以外的表現,也得到考慮。一則讓更多類型的學生可以進入大學,二則讓中小學多類型的學習活動,得到鼓勵與空間。
學用錯配 已是常態
背後的理念,並不是老生常談的反對「一試定終生」。社會變了,對於教育的期望也變了。這裏把這個理念,在今後幾周闡述一下,請讀者耐心賜讀。
不難看到,今天的年輕人,他們的職業途徑,與二十世紀的典型職業途徑,很不一樣。今天,「對口就業」──也就是「學什麼做什麼」──已經不是常態。在香港,除了醫學院以外,即使是非常專業的法學院、工程學院,畢業生也有相當一部分沒有「對口就業」,也就是沒有入行。
有些朋友,想當然地認為這是「他們找不到職位」,又或者「香港的工程師沒有出路」。但是問問年輕人,他們會覺得工作的天地非常寬廣,不需要局限在一個特定的專業。而看看他們從事的「不對口」的工作,又並非「落難」性質的「屈就」。
社會上的工種已經變得非常多,大學畢業生有限的傳統專業種類,已經顯得狹窄。這又有幾種不同的情況。
第一、有些專業,往往受到另類專業的垂青,例如物理畢業生(尤其是博士生),往往成為新興金融技術的物色對象。這也許不是大多數,但卻是理直氣壯的「不對口」。
第二、不少行業,表面上技術性很強,但是實際上,或則需要的技術在工作中比較容易上手,或則在大學所學迅速陳舊,又或則工作所需超乎技術。專業知識,並非工作上最重要的;或者說,這些專業知識的準備,並非入行的前提必須。香港的金融行業,大部分如此。
一位大會計師行的合夥人,在香港接受訪問時說:「不要誤會,以為我們做審計就是會計。論會計的技術,我可以在幾個月內讓一位新手拿到公證。但是我需要的一是誠信(integrity)、二是敏銳(sensitivity),那是我對大學生的期望。」
第三、有些專業,本身課程的設計太狹,反而不符合專業的現實需要。已經有會計的大行,宣稱他們不會聘用只學會計的畢業生。十多年前,由於教育改革,訪問金融行業的某專業公會,請對方真誠建議,大學裏面應該教些什麼、如何教;對方的答案不無震撼:「別教!(Don’t teach)」。哥倫比亞大學出名的J School(新聞學院),多年前就有學院的課程建議書被教務會議打回頭,「只有30%的新聞課程,怎麼可以稱為主修?」曾經是著名報紙主編的院長反駁:「要是畢業生只懂得新聞學,誰會聘請?」
工作期望 超乎專業
第四、有些工作所需要的知識與技能,是新興的、非傳統的、沒有先例可援的,需要工作者自己不斷去學習、探索和創立。這些看來是挑戰,卻是不少年輕人所嚮往的。他們嚮往掙脫、突破、常新……
上述的「對口就業」,只是指大學畢業後第一份工。之後,轉工轉行,已經是家常便飯。本欄不斷提到過人們轉工轉行的頻率。2016年,澳洲一個匡算,一名公民平均一生會經歷15份工;2006年,英國同樣的匡算,13份工(jobs);同年美國勞工部的匡算,10.4份工。2002年,同樣是美國勞工部,匡算一個人一生會經歷4.2個行業。
香港似乎沒有這種統計。但是在教育界以外談到這種情況,聽眾都會表示也許香港更厲害,只不過不同的年齡段,會有不同的情形。最近有幾次接受媒體訪問,在香港,訪問的人員,包括攝製隊,自動報稱每個人都經歷了5、6份工,但都是不到30的年輕人。在上海,也是攝製隊,這已經是他們的第3、4份工,也都是年輕人。這幾個星期在深圳、在哈薩克斯坦的Astana,在莫斯科,反應都是一樣。
所以數周前本欄提過:以往「一技傍身,一紙文憑,一勞永逸,一帆風順,從一而終」的典型職業途徑,俱往矣!
這種情況,其實已經不是今天才發生,一次參加大學某工程學系1971年畢業生的重聚,60多人中,只有4人還在做工程。不過,那時代,轉工轉行的頻率不如今天,而且似乎能夠轉行的都是「能者」。今天,轉工轉行已是普遍現象。而且幾乎到了某種程度,留在一個機構長久的年輕人,人們會有點懷疑,是否「滯」住了,轉不出去(不得不說明,公務員與教師,到目前為止,似乎是例外。全球如此,本文無意鼓勵他們離職)。
上面是講「就業」,已經不太準確。他們之中,不少不想打工,自己創業。或則三數人合夥做生意、設立NGO、創立一個不為人所熟知的新行業。這樣的機會愈來愈多。有朋友說,在中國內地,這種創業的空間,比香港要大得多。
聽過一項調查,問在大陸創業的台灣青年,為什麼選擇在大陸發展,而不是台灣。答案很簡單,「大陸隨便一個新項目,都可以有很大的市場」。
在就業與創業之間,還有幾個類別,可稱之為「職業形態」。
一類是間歇就業。往往是比較高收入的年輕人,打兩年工,賺夠了錢,去旅遊;再打兩年工,去非洲做服務……。總之,賺了錢,就去做自己最喜歡的事情。對這樣的子女,家長一定擔心;但講到這種情形,不論在什麼機構、什麼場合,旁邊的年輕人都表示非常羨慕。
另外一類是個體職業者(freelancer),也就是沒有一個固定的僱主,而可以同時為很多人服務,但自己不屬於一個機構。比較簡單的如有關電腦的服務,比較尖端的如精算師。
職業形態 多元難測
第三類是同時從事多種行業(multiple portfolios)。一個例子,是一位芭蕾舞畢業生,固然表演,也教學生。但是還會替人家做活動設計(例如設計演出場刊、設計婚禮)。但也做一點投資。又參加了一個NGO,偶爾到外國農村扶貧。
第四類是上述的混合:經常有一份「正職」,然後兼做一些自己喜歡的事。也有些退休人士,也參加了這些行列。
不得不提,還有一類,是決定不從事任何工作的。日本叫「宅男」,北京叫「啃老」。有一些年輕人不願意工作,就在家裏閒着。他們有些是厭惡工作的機構,有些是不想面對複雜的人情世故,有些乾脆就是提不起勁去做一點什麼,也有嘗試了幾次終於放棄。
而現代的家庭,也往往可以容忍這種情況。有一次,談起這種年輕人,在座一位世界銀行的資深研究員,尷尬地說他家就有一位這樣的青年,不想在座一位OECD的資深人員說:「我家也有一名」。說明,雖不至於普遍,但到處都有。
以上種種,也許讀者早就很熟悉。但是綜合起來,就會得出結論,今天的年輕人,對於工作與職位的看法,已經與我們所熟悉的情形很不一樣。他們的職業觀、成功感、滿意感、幸福觀,都與在二十世紀長大的一代,很不一樣。
為什麼?下周談筆者的解釋。試圖解釋,是因為我們很多朋友會對這些現象看不慣,不以為然。筆者很想知道,是下一代「敗壞」了?還是我們落後了?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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