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標現代文學社‧文青‧現代詩

──與草川漫談詩與現代主義二之一

草川自小喜愛古文,接觸文言文,發現可以借古文入現代詩,自言其新詩創作說不上反叛,但父親是古文主義者而自己則是現代主義者,父子不免為此爭拗。

作者按:與羈魂作了關於六十年代文社訪談後,多年遁隱文壇的草川(原名張浩然)捎來電郵,說那訪問有不全面之處。羈魂就座標歷史談論不多,當年的座標現代文學社,藍馬現代文學社也提到過1,故親訪創辦人草川細談,試圖補充當年座標現代文社這一塊以窺香港現代詩發展的點滴。訪問中,草川沒有提出更正,對象徵主義、現代主義等理論未至疏理成理論的高度,至今認為詩觀源於個人直觀感受。這多少反映六十年代青少年詩社群象的文青特徵。而草川是數十年來不涉足詩壇的特例。

香港青少年自創新月社 追慕浪漫派

吳:早期你多用張牧這筆名發表詩,草川這筆名甚麼時候開始?在吳萱人訪問中,你提過自己當初參加文社詩社是「貪時髦」2,當時參加文社已成為一種風氣,所講時髦是指甚麼時髦?是指寫新詩?追求現代主義?抑或組織文社?

草:我一開始已用草川這筆名。當時覺得寫詩、做詩人是一種浪漫,參加新月社時尚未接觸現代派的詩,專心學習徐志摩的浪漫派。

吳:該訪問中提到入社在1959-60年你在嶺英中學讀初中時,對嗎?

草:我1962年中學畢業。小學六年級已投稿《青年樂園》,記得當時參加徵文比賽,西西的散文奪冠軍,我得優異。中二那年加入新月社。純粹慕名而去。當時新月社,主要是嶺英中學學生,後來加入兩位皇仁的陸世傑和徐柏雄。

吳:你參加新月社與聞一多時期的新月社有沒有關係?

草:沒有關係,只是慕名創辦同名詩社。

接觸英美詩中譯 於報攤發行詩刊

吳:你在吳萱人的訪問中提到入新月社後,另組一個月華詩社,這月華詩社是全男班中學生,還辦過甚麼活動?

草:我們沒有辦講座、詩會,聚在一起玩,吃喝,甚或天星碼頭玩捉迷藏,沒有借詩社之名搞舞會。主要在《星島日報》及《華僑日報》的學生園地發表作品。後來為了出版《月華詩刊》,乃辦月華詩社,是一份薄薄的詩刊,辦了兩期的。靠稿費夾錢出版,自行拿去報攤發行。

《月華詩刊》第二期(香港文化資料庫)
《月華詩刊》第二期(香港文化資料庫)

吳:參加文社活動與當時教育有沒有關係?是不是在學校正規學習中較少機會接觸現代詩所致?

草:我讀中文中學,也接觸莎士比亞、雪萊等西方詩的中譯本。也包括四十年代詩人卞之琳、穆旦、馮至所譯的英美詩。

吳:當時主流教育以英語為官方語言,中文以古典為主,促使青年學生催向現代性較強的白話文學,1959年正規語文教育更多為文言,你對現代文學產生興趣是否受正規教育壓抑作出的反叛?

草:我自小喜愛古文,接觸文言文,發現可以借古文入現代詩,說不上反叛。而家父是儒家思想,着重古文,我的古文修養很好。他是古文主義者,我是現代主義者,經常與他爭拗。

《文藝思潮》帶引現代主義的轉向

吳:你在六十年代是否由浪漫派的抒情詩,轉向現代詩的路線?

草:最初看力匡的詩,跟隨徐志摩式抒情詩,學效十四行押韻形式,加入文社幾年後開始接觸現代主義,認識法國詩和台灣現代派,包括紀弦、周夢蝶、羅門、覃子豪。在報章登了文章得了稿費,在坊間書局買來他們的詩刊和詩集,並非學校圖書館找到。後來我創辦座標現代文學社,找黃國俊及方蘆狄加入。

吳:可不可以說座標現代文學社的誕生標誌你由浪漫主義跨越到現代主義?

草:可以。

吳:在你之前你有沒有接觸在香港推動現代主義的《文藝新潮》?

草:有,初中接觸《文藝新潮》。

吳:你是否通過《文藝新潮》才接觸台灣現代主義,讀紀弦、馬覺的詩,以及藍波、波特萊爾等法國象徵派詩人?

草:絶對有此可能。

《文藝新潮》第十三期(「黃霑書房」網站截圖)
《文藝新潮》第十三期(「黃霑書房」網站截圖)

吳:座標在1962年3月5日在《星島日報》發表的創社宣言〈誕生.你第一象限〉文中標榜現代文學,當時社會上仍然鼓吹古體文學,不那麼重視現代文學。下面的署名相信是社員,吳萱人謂當中有重複,是否屬實?3宣言是由你執筆?

草:全篇文章是我寫的。署名大概是社友,我現在已沒有印象。《星島日報》是當時的文藝基地。

青年苦悶心態與城市抑壓一拍即合

吳:宣言提到文學是表現時代的工具,批評那時代物質文明愈進步,人的特質愈下降,文明膨脹沒帶來精神文明的躍進,表達了青年人共同的苦悶和困擾。這也反映在《文藝新潮》的時代困擾。

葉維廉曾撰文分析五、六十年代的香港與中國母體隔絶,接受西方殖民文化,產生一種解體的絶望和恐懼,焦慮、懷鄉、禁絶。葉認為香港現代主義倡議者是企圖通過詩藝的追尋來呈現本土抑壓,詩學用多元的語言策略,「拆解語言的框限」,追回到未變形的、未被沾污的詩。4另一方面追求在香港裏的中國,理想的中國。

你宣言有類似的情緒但沒有表達國族的迷失?當時會否純粹是青少年的苦悶?

草:那是寂寞的十七歲的普遍心理狀況,青少年反叛期正常的苦悶,這心態與城市的抑壓一拍即合。座標1962、63年出版了兩期〈軌跡〉,維持一年便停辦了。

吳:內容是甚麼?

草:純粹發表社員的現代詩。至於有沒有其他人的作品,年代久遠,已不復記憶。刊物如今已失傳。

吳:座標如此短的時間對你有何影響?

草:坦白說,沒有。

詩觀與藍波一致

吳:你極喜愛藍波(Jean Nicolas Arthur Rimbaud,1854-1891),他曾說非現代不可,在藝術中啟發一種適應現代各種現象如機器,工業化城市及神經質行為等的敏感,藍波的詩論是否你當時的詩觀?

草:對,對,就如你所說。

吳:你當時怎理解現代主義?

草:就是你所說的,現代所有的製成品、環境文化、心理、氛圍產生的情感、情緒。

座標強調創作 寫詩無須附着於理論

吳:座標與《文藝新潮》不同,多強調創作,理論批評方面似乎沒有多大拓展?

草:我也寫散文小說,在刊物發表的現代詩論是我寫的。我認為現代詩:第一、反傳統;第二、現代詩適宜展示現代人心態,古體詩怎樣表達現代人的情感際遇、所遇到的壓抑?我由始至終認為古體詩有極大限制。

吳:其時《文藝新潮》刊登Stephen Spender〈論現代主義運動的消沉〉的譯文,指出現代主義另一目的,對社會及其一切制度採取一種敵對的態度,重新主張詩藝術的主體自覺。5就前者而言,你當時有否對殖民社會只重視經濟發展而對文化欠缺承擔作批判?

草:沒有。我喜歡五十至七十年代的文化,當時社會上流行西方思想,浪漫而温情。我寫我喜歡寫的詩,有感而發。

吳:你並沒有葉維廉「拆解語言的框限」發展詩的本體和詩質這種美學取態,表達對現代的反叛?

草:完全沒有。我的想法是寫詩就是寫詩,純粹做一個詩人,不理會理論。

吳:座標維持了多久?

草:半年至一年。

註1:藍馬現代文學社創辦社員發表創社宣言〈藍馬.藍馬〉云:「前年,蘆荻和草川等成立的『座標現代文學社』本可以為現代文學成一新希望,然而兩年後的今天,我們所能接觸到的僅有『軌跡第一象限』,其他的象限那裡去了,而且,在香港學生文壇上最具權威和水準最高的園地上,我們僅能見到草川化了若干個筆名在搖現代旗。其他的那裡去了?」,見《星島日報‧學生園地》,1964年10月19日。其時座標現代文學社已停辦一年。

註2:吳萱人:〈張浩然專訪〉,《香港六七十年代文社運動整理及研究》(香港:臨時市政局公共圖書館,1999年),頁420-433。

註3:見引錄〈極大與極小〉。(作者按:原文〈誕生.你第一象限〉共五節,由座標現代文學社的草川(張牧)、雪君、波瀾、蘆荻、塞上鷗、紫薇、琦璜、方生、靜虹及陌上桑聯合署名,作者吳萱人認為「部分筆名可能為同一個人」。)

註4:葉維廉:〈現代主義與香港現代詩的興發〉,《第六屆香港文學節研討會論稿匯編》(香港:香港藝發展局,2006年),頁105-138。

註5:雲夫譯:〈論現代主義運動的消沉〉,《文藝新潮》第二期,1956年4月18日,頁2-5。

與草川漫談詩與現代主義二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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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詩、現代主義詩、現代詩──與草川漫談詩與現代主義二之二

吳美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