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起
讀古蒼梧的作品,始於中學時代,正式認識他,是在七十年代末,那時候,《八方》剛創刊。
最近一次見到他,是在去年12月11日,在香港灣仔藝術中心地庫,那個晚上,一群朋友,坐在agnès b.電影院內,觀看羅卡監製、陳榮照導演的紀錄片《四人行》。放映完畢後,除了石琪,四位作家中的三位──小思、陸離和古蒼梧,還走到台前,跟我們作演後座談,延續了影片中展開的討論。
打開鐵門,把我們迎進屋內的古先生,就像一位熟悉的老朋友。書架上的藏書,大部份是有關戲曲的,其中崑曲尤多。
清晨在竹林中練嗓子……在家中教學生習曲……燒菜給學生吃……《四人行》的片段,在腦海中閃現。
我們坐下來,他泡茶,單欉的香氣在氤氳着。
話匣子打開,談的不是「崑曲」,却是他近年的寫作。
他近年關注的,是有關國際金融海嘯的問題,還有,資本主義經濟與民主政治的關係等議題。他寫了一系列文章,本來只在朋友間流傳,但最近却在電子周報──「灼見名家」上公開發表。
創作──回首說從前
《詩選》與創作
談到創作,當然離不開新詩。古蒼梧在中學時代,已開始創作新詩,第一首詩就發表在《中國學生周報》。
1967年夏天,他與港大、中大的一班朋友,有感於當時新文學的作品散佚零亂,缺乏資料,想在香港這中間地帶,及時做些文献整理的工作,由於大家都喜歡新詩,便從新詩部分着手。當時,文世昌是發起人,加上張曼儀、黃繼持、黃俊東、余丹、李浩昌及吳振明,合作整理1917-1949年的新詩作品,編了兩年,初稿編定後,因港大出版社人事的變動,出版擱置了,最後,由港大、中大兩家出版社合作出版,《現代中國詩選:一九一七──一九四九》正式出版的年份已是1974年,因成本關係,售價比較貴。
後來,他們找到更多的資料,於是再編一本《中國新詩選》,是以青年學生為對象的普及本。當年,余光中在中大教新詩,就用這本詩選作課本。《中國新詩選》的編者為尹肇池,其實就是溫健騮、古兆申(即古蒼梧先生)、黃繼持的諧音合名。
戴天在創建書院辦「詩作坊」,邀請古蒼梧去介紹五四以來中國新詩的發展情況。「詩作坊」的概念,來自美國愛荷華「國際寫作計劃」,形式亦類似,由學員創作,拿出來朗誦,由導師及其他學員批評。「詩作坊」辦得多姿多釆,很多學員後來都成了知名作家。那時候,他也寫一兩首湊熱鬧,但寫得不多。
古蒼梧既有學院訓練,却具備傳統中國文人的性格,嚮往自由,不受束縛,而且包容性強,有個人的見解,但也不排斥其他人的看法。他認為很多所謂現代派的作品,依據現代主義某些抽象理念仿作,因而淪於虛假。
創作,或載道、或言志,都要有真情實意,並以準確而有創造性的語言表達出來。他一再強調,創作應該是作家對生命的體驗,對人類要有所關注,否則難以動人。
「我寫詩不多!」他說。創作,不能勉強,尤其是新詩。
除了新詩,他寫的更多是散文,還有小說、劇本、崑曲劇本,以及評論。此外,他也翻譯了不少文學作品,例如普魯斯特《追憶似水年華》片段、杜哈絲《中國北方來的情人》、《大西洋人》,保羅‧安格爾的《美國孩子》、《舞的意象》等等。
《舊箋》與回響
聊到近年的創作,他拈出了《舊箋》。2012年出版的這部小說,引起了不少回響。故事發生在1967年「五月風暴」期間,書中的敍述者分別以序文、書信、注釋等方式講述故事,為讀者提供了三種不同風格文本的閱讀。
「寫這部小說,是為了保存自己及同代人這段火熱的青春記憶,但更強烈的願望,是和年輕的一輩,分享自己在香港這個重要歷史階段的感受。」──小說以半史實半虛構的形式,是為了更自由地談今論昔,方便兩代人的交流。
古蒼梧不諱言,他更關切的,是年輕讀者──特別是80後、90後對《舊箋》的感受。至今,他還不時上網瀏覽,國內的「豆瓣讀書網」,來自全國各地的讀者留言,己有七十多人。
看,讀者的回應多有趣──
「那些無疾而終、未曾發生的戀情,隨著當事人的消逝,憑着十五封舊箋,之於年青的讀者而言,是一段值得揣度的空間。」
「居然是本舊式香港文青版的《祖與占》。」
「古老師當不起這書的作者啊,出版者而已。林海媞才是。她寫進了我的心裡,我永遠記住她在1967年的夏天,說出我這個二十一世紀青年的心聲。」
怪不得「古老師」念念不忘!
編輯──與文字結緣
古蒼梧早年曾與朋友創辦《盤古》、《文學與美術》、《文美》以及《八方》等刊物,亦擔任過《文化焦點》、《明報月刊》及台灣《漢聲雜誌》的主編。他強調自己一真都喜歡「文字工作」,因為語言文字與生命有密切的血緣關係。
從業餘走向專業,他曾擔任不同刊物的編輯,探訪那天,談得較多的是《文化焦點》和《漢聲雜誌》。
《文化焦點》
《文化焦點》的內容,主要介紹本地的文化活動,也有一些內容,是針對整個中國文化,而刊物的整體風格傾向思考性。在1989年一月出版試刊號,免費派發,反應非常好。二月中正式創刊後,定價十元,在當時來說,可能較為昂貴,因而影響了銷路,結果只辦了五期便停刊了。
這份刊物,是邵善波出資創辦的,他比較關注政治問題,所以刊物也加入了這方面的內容。刊物的資訊很豐富,在國際版上轉載大陸的《參考消息》,報導有關第三世界、歐洲的消息,當時發表了王若水一篇重要文章,是關於鳴放運動前夕,毛澤東召見他,討論知識分子問題。他亦約了戴晴寫《武訓傳》的導演孫瑜受到批判的前因後果,可惜文章未及發表,刊物便停辦了。
當時文化界相當關注這份刊物,希望它成功。可惜,當時投資人的經濟策略未能配合,結果失敗告終。古蒼梧亦感到很惋惜,他認為這份刊物若免費派發,可以有存活空間,但需要具備三個條件:其一,要有強勢的廣告業務班底;其二,前期需一定的投資,印刷必須精美;其三,內容避免太有爭議性的政治議題。1989年那段時間,參與文化活動的多屬中上層社會的人,一些高檔產品,如汽車、名牌時裝、首飾、化妝品,表演藝術演出的宣傳和相關產品CD、DVD、樂器、書籍等等,可在刊物賣廣告,靠廣告的收入,就可以養活刊物。
《漢聲雜誌》
加入《漢聲雜誌》之前,古蒼梧在“Time Life”中文部做了大半年,但因工作比較機械,只有出版社的性格,而無編者的創意,所以他便離開了。
“Time Life”有一本編輯手冊,編輯按本子辦事即可,每本書都一樣,毫無個性可言。《漢聲雜誌》却完全不同,每一本書都可以有不同的處理方式,對他來說較有挑戰性,而且《漢聲雜誌》的負責人很尊重中國傳統文化,尤其是在中國傳統民間文化方面,讓他大開眼界。
古蒼梧在《漢聲雜誌》編了四套書,通過採訪和編輯,認識到中國民間藝術的博大、精彩、深厚。「這是最大的收穫」──因為他以往接觸的,全屬上層社會的文化。接近兩年的工作經驗,在採訪編輯的過程中,他學習了更多東西,令他對中國文化有一種新的視野、新的看法,整個人對文化的認識都擴闊了。例如訪問台灣的原住民村落,觀看他們的「播種祭」,便很有感受,那是一種生命與生命的交流,影響了他對世界的看法,以至做人的態度和方向。
文章原刊於2015年9月《大頭菜文藝月刊》第1期,本社獲作者授權,分兩期轉載全文。
本系列文章:
詩文腳印深淺路 回首從前說《舊箋》——專訪古蒼梧(二之一)
!doctyp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