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龍咬文、嚼字,對數字尤其執着

古龍看了倪匡的武俠小說之後,當面對倪匡說,小說裏的人,花錢的數字太小,效果不夠強烈。
編按:本文為1985年9月底古龍先生逝世時,作者發表在台灣《民生報》的古龍點滴另外三篇文章。
前文:

九、作品

看港劇《挑戰》(按:1985年電視劇)的最後一集,兩位父親之一為了表示比另一位更關心兒子,所以另一位父親買東西買二斤,他就買四斤,另一位買六斤,他就買12斤。這使我想起古龍。假如換他來寫這一段,他一定寫滿百斤以上。因為他認為,數字大一點,戲劇效果就更引人。
多年以前,古龍看了倪匡的武俠小說之後,當面對倪匡說,他小說裏的人,花錢的數字太小,就連被劫的鏢銀,數目也太小,效果不夠強烈。
古龍認為,在小說中的錢,數目愈大,效果也愈大。比如劫鏢,一下子就被劫走幾百萬兩,不是顯出事態更嚴重嗎?更何况,這筆錢又不要寫作的人出。
古龍對數字,一向很花心思去想。别人都寫酒樓很多人,古龍卻會寫酒樓有27個人,是確實的數字,就好像真的去算過似的。
對人名也是這樣。《武林外史》裏的朱七七,念起來就是順口,既不能是朱三三,也不能是朱六六。據說朱七七還有個妹妹,讀者一定會聯想這個妹妹一定是朱八八,喜劇效果就因此而來。
《蕭十一郎》的主角蕭十一郎,古龍就想過各種數字,念來念去,就是蕭十一郎念起來最好聽。
除了數字,古龍最苦心經營的,是情節的奇峰突出。尤其是故事一開始,他常常挖空心思製造奇招,讓讀者一下子被吸引住。
他後期的小說,比較喜歡咬文嚼字,尤其是交替互用一長一短的句子。他認為,長句念起來像懸懸大河,一路奔流,忽然來個短句打住,好像一把刀一把水给斬斷了,讀來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對於起名,他一向很考究,早期偏重雅意,後期則很喜歡雅意之外還能收到視覺的美感效果,如《一劍刺向太陽》、《風鈴中的刀聲》、《藍色水中的刀》等等。
至於他作品中,大量的用 “xxx” 來分段,是早期養成的習慣,因為20多年前賣稿,是論本來計酬的,一本4萬字的稿賣800元。多用這符號就可以少寫很多字,减少寫稿時間,早一點領到稿費去與朋友飲酒取樂。
到了近年,他還堅持照用,則另有一套看法。他認為這樣一段一段的,有如電影的分鏡,明朗清晰,讀起來沒有大段落的壓力感。
古龍的稿費,是算稿纸的,也就是說,一行25個字,不管寫得滿不滿,都以25字計酬。
所以我在續寫他的《鳳舞九天》時,就寫過這樣的句子:
「星。
星星。
滿天的星星。」
這樣就賺了75個字的稿費了。

十、後事

古龍去世前十天,我們在國聯飯店的咖啡廳吃午飯。他提到,他要做連績劇,我問他替哪一台做,他說他想一網打盡,三台都做。不過,他最近已經送審的一檔,是台視的,叫《邊城刀聲》,以《天涯明月刀》的傅紅雪、萬馬堂主人之死,以及《邊城浪子》的葉開做主角,發展成一個曲折離奇的故事。
他說,《天涯明月刀》裏寫到萬馬堂堂主已死就結束,《邊城刀聲》一開始,是四年以後,傅紅雪和葉開又回到那個沒落的小鎮。令他們訝異的是,小鎮竟然又繁榮起來了。而且更讓他們驚訝的,是他們又收到一張請帖,是萬馬堂的請帖。然後,他們發現,萬馬堂堂主竟然沒有死。
於是,調查開始,一個稱霸江湖的大陰謀逐漸在他們的偵查之下一一揭開。
古龍已去,他生前的好友王羽,說要把《邊城刀聲》拍得轟轟烈烈的,還要親自出面邀成龍助陣,所有屬於古龍應得的收入,全部捐给殘障孤兒院,以了古龍心願。
這是屬於電視的部分,屬於小說的,古龍生前曾經與出版他的著作最多的萬盛出版公司,簽下合約的,除了《大武俠時代》之外,還有楚留香新傳的《死狐》以及《菊花之刺》。
這些小說,他大都只寫了個開頭。好在他生前有個習慣,喜歡把想好的故事,對他的朋友講。尤其這二年,他都會把故事對他的合作寫稿對象講出來。
《死狐》和《菊花之刺》的故事也不例外,整個情節的發展和布局,他都講過。
古龍的治喪委员會在古龍家中,曾徵得代表古龍處理遺產的古龍妹妹同意,要把這些故事完成,所有的收入,部分移作他父親的醫藥費,部分捐给殘障孤兒院。
古龍對殘障孤兒的遭遇非常同情。他常常對朋友說,他小時候沒鞋子穿,發誓有朝一日一定有錢買雙好鞋子,等到錢存夠了,可以買鞋子的時候,他忽然看到一個斷了腿的孤兒。他心中感慨萬千。
這個事件的形象一直留在他腦海。他曾經默默的捐助殘障孤兒院。所以,他死後的著作收入,大家都毫無異議的,一致認為應該這樣處理,幫助古龍來完成他多年的心願。
古龍已去,他生前的恩怨是非,已不復存在。但他留下的作品與對殘障孤兒的愛心卻長留人間。能這樣子來世上走上一遭,也算是完滿的收獲吧?古龍應該可以安息了。
(圖片:古龍著作《三少爺的劍》)

本社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