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現實主義的秩序裏,列強間的優勝劣敗大多由經濟實力所決定,美蘇之間也是如此,與它們的意識形態沒有多大關係。
在威爾遜式秩序退潮的大趨勢下,去年香港的政治風波顯得相當突兀──本質上它屬一場全球脫離威爾遜式秩序的運動的「反運動」,同時亦很可能是威爾遜主義的最後一搏,希望藉以改變中國的發展軌迹和進程。
一向主張民自治、君無為、小國寡民的港人,面對着尚法制、尚功用、行國家主義的中國,也不得不由黃老道家那一套,過渡至法家那一套,終結了長期管治能力與認受性之間的辯證。
在2016 和2020 年美國大選,甚至去年香港的反修例運動,均展現出這種信息戰的巨大戰略價值,它能夠直接對目標地方的制度與國民團結進行精確打擊。
學歷成為了政治光譜內的最重要因素,政治逐漸發展成高學歷的少數與低學歷的多數的對壘,這一點在美國與類似的西方民主國家皆然。
近年主宰美國國運與戰略的,除了特朗普因素之外,最重要的莫過於美國政界「發現」長年受到中國的戰略欺騙,以及隨後作出的外交與戰略大轉向,兩者均暴露出美國的戰略衰頹。
一國兩制在政治上行不通對香港及港人而言固然是一件大事,然而實際意義卻是一國兩制作為一種政治與制度上的安排,無法令香港再上一個台階而已。
以民粹主義框架分析香港的政治與社會問題,筆者在之前的一系列評論中已作嘗試,不過這次從該框架中卻找出了一條新的政治軸線,可補完目前建制派民主派的單純分野,更立體地標示及整理不同的政治立場與取向。
香港這種政治兩翼同時民粹化的情況,在其他民主社會也相繼出現,不過相對於其他地方,筆者認為香港的情況尚未絕望。
人們的焦點都放在威權主義的壓迫之上,卻忽視了民粹主義正在急速侵蝕整個社會,令原來的香港一去不返。
經歷了多年的內耗與折騰,香港已元氣大傷,港人猶如魚兒困在乾涸的水池相互依偎,相濡以沫以苟延殘喘。
即使不從政治角度來看,多年來大陸與香港之間的博弈,當中所牽涉的中國與西方行動思維與邏輯的差異,足以影響大局,兩者之間的互動亦直接令香港局勢日益惡化。
因為特朗普因素出現致令各國聚焦香港,中美兩國同在香港使用國家級手段,繼而令香港成為美國的棋子,再進一步淪為中美角力場,最後導致北京須以「港區國安法」這徹頭徹尾屬國家級手段的辦法,來收拾這殘局。
香港目前之所以陷入前所未有的危局,最大原因是部分港人背離了香港一直以來賴以成功的「小國生存之道」──要一國兩制得以進入下半場,港人必須按「小國生存之道」改變策略,為往後的陸港博弈創造有利條件。
特朗普對中國的聲討給予人們一種「美國來援」的印象,卻難掩這一切都是特朗普為了尋求連任,轉移公眾注意力的手段和把戲。
近來北京之所以頻頻出手,令香港凜冬驟至,無非是看穿了民主派輕啟這「雙層賽局」戰端的重大戰略缺陷:北京在這賽局中無疑是最有利的。
香港之所以一直得以存在,是由於「黑」與「白」並存,而且兩者保持着一定平衡,不過一旦出現非黑即白、一方全贏的情況,香港便會失去其存在理由及價值,所以「灰色」才是香港本色。
從中聯辦自稱兩辦並非《基本法》22條所指的一般意義上的中央人民政府部門後,港府被蒙在鼓裏兼且手忙腳亂的表現,可見政府就是這次大攻勢中的軟肋,只要多加刺激,必然會陣腳大亂,露出破綻。
一定程度而言,反修例運動其中一個重要客觀意義,就在於民主力量終於與商界和外國取得聯繫,在關鍵時刻連成一氣,情况與薩長同盟的形成以及在背後取得外國支持十分相似。
隨着疫情初步受控,北京隨即展開史無前例的大規模外交和宣傳攻勢,以對外間證明中國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優越性,以及封城等緊急措施對疫情遏制的作用,藉此提升中國的軟實力與體制的認受性。
面對這個紛亂的局面,香港除了需要新政黨帶來新主張新視野之外,更須重塑政黨(這個概念),從根本上更新目前政治的組織形式,使之適應當今的數碼時代。
假如我們細心觀察一下,不難發現香港問題與武漢肺炎兩者的癥結均是信息失靈:香港與武漢的真實情況同樣傳不到中央,或者遭人強行壓下,地方首長又只懂緊貼中央方向,直到大爆發時為時已晚,欲救無從。
港人今後將面對的很可能是一個出埃及記式的景況:這裏說的不是港人出走,而是由於疫症及經濟下滑令大陸自顧不暇,將一定程度減低大陸對港的經濟以至政治影響,令港人有望「出埃及」,回到其「應許之地」。
管治聯盟令本來已不簡單的官商關係,變得更加複雜:在政府與商界之上,再加上了建制派;與建制派有關的話,亦必定與中聯辦有關;最後再由中央將這群原本不太可能合作的精英連繫起來。
國務院突然任命駱惠寧為香港中聯辦主任,可謂臨危受命。在這史無前例的任命的背後,北京欲突破原有治港框架,大幅調整治港政策的意圖已表露無遺。
中國如欲擺脫這歷史的必然性,就必須盡早在香港問題上痛定思痛、狠下功夫了。
今次風波證明一個僵硬的權力結構滿布盲點,而且當事態發展嚴重偏離預定路線時,只有極少可以發現的途徑。這種上層的有限視野解釋了威權政權面對突如其來的叛亂的脆弱性,而叛亂通常是由這種「資訊串流」所引發的。
這篇以〈大反攻的序幕〉作為標題,指的並不止是非建制派的大反攻──北京、中聯辦及建制派遭逢此歷史性失敗,必然不會輕易罷休,肯定會準備另一輪大攻勢,情況可能會與突出部之役相近。
北京當然希望在換過國旗後一切可原封不動,以同一模式治港,可是亞洲金融風暴在香港回歸後第二天便驟然而至,打破了金融全球化的神話,並根本性地改變了香港的格局,令港人逐漸從全球化的受益者淪為受害者。
反修例運動之所以富「傳奇性」,是作為一個21世紀的民粹運動,無論規模多大或有否登上國際頭版,也斷不會像香港般衝出國際,變成大國的戰略工具與籌碼,以「四両撥千斤」之力在不同範疇牽動大國博弈與角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