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法師:出中國記

玄奘感到多年來在各地所聞異說不一,於是決心前往印度求法。玄奘離開現代中國的國境,都花了兩年時間。

公元627年(貞觀元年)玄奘法師離開長安,經秦州、蘭州、涼州至瓜州,至此已是唐朝勢力邊緣,他單人匹馬出玉門關,穿越莫賀延磧至伊吾,這一帶當時歸入西突厥勢力範圍,由這裏開始,玄奘沿途由官方人員陪同,不再孤獨,他西行經南磧至高昌,逗留月餘後經阿耆尼至屈支,又逗留了兩個月,春季往跋祿迦,折向北行,翻越凌山,抵大清池南岸,西北行至素葉水城,會見了西突厥的葉護可汗,至此玄奘已經離開了現代中國的國境,完成了往古印度行程第一階段,此時已是貞觀二年。

本文藉着衛星圖片的詳細地理信息,補充前人的研究,展示玄奘從瓜州到素葉城的具體路線,以及點出與古籍地名對應的現代名稱和位置。

參考資料

本文的原始參考材料是玄奘和辯機合撰的《大唐西域記》,以及玄奘弟子慧立撰的《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以下簡稱《法師傳》。前者的西行記載由高昌開始,重點在介紹沿途的地理和風俗等,後者是玄奘的傳記,較多敍述西行途中的故事,從長安出發說起,兩者均有網上電子版(註1、註2)。

本文也得力於季羡林等編寫的《大唐西域記校注》(註3),以下簡稱《校注》,他們花了極大氣力,考據中外眾多典籍,推論《大唐西域記》地名對應的外文名字及位置,對於斷定玄奘的行程有重大貢獻,可惜當時他們沒有現今互聯網上的浩瀚地理信息,尤其是衛星圖片,無法確定個別國、城的方位,以及往來各地的具體路線,留下了一些空白。

本文參考了互聯網最新高分辨率人造衛星圖片(Google及zoom.earth),從太空看山脈、河流、沙漠、綠洲、植被、農耕、城鎮、道路,以及從現代地圖取得當今的地方名稱,對比《大唐西域記》和《校注》的描述,加強了敲定各個國和城的位置的能力,還利用了三維立體的地圖功能,判斷穿越群山的可行路線,有利提高確定玄奘行程路線的精度和可靠性。

長安至瓜州

玄奘由長安前往大唐國土邊緣途中,經過的城市古今名稱對照如下,都是較大或出名的城市,所以不作地圖顯示,可參看《中國史稿地圖集-下冊》(註4):

歷史上敦煌和瓜州兩個地名,交替出現,唐之前的北魏時,敦煌是瓜州的治所,唐初分立為沙州,餘下的地域仍名為瓜州。唐代的沙州和瓜州相對於現在的敦煌市及瓜州縣,衛星圖片可見是兩片相鄰的綠洲,玄奘的下一個目的地是綠洲小國伊吾,即今哈蜜。

瓜州至跋祿迦國

圖1 瓜州至跋祿迦國路線
圖1 瓜州至跋祿迦國路線

瓜州至伊吾

《法師傳》稱玄奘在瓜州的玉門關附近偷渡出境,位置的描述如下:「從此北行五十餘里。有瓠蘆河下廣上狹,洄波甚急深不可渡,上置玉門關路必由之。」

一般人知道今敦煌以西的玉門關遺址,不過那是漢代所設的玉門關,唐初把玉門關移至瓜州,《法師傳》提到玄奘在瓜州時,「所從二小僧,道整先向燉煌,唯惠琳在,知其不堪遠涉亦放還」,顯然當時敦煌(沙州)和瓜州已分為兩個行政區,玄奘只到了瓜州,沒有去敦煌,因此他經過的玉門關不是敦煌的玉門關,而是唐代新設在瓜州的玉門關。

考古學家相信今瓜州縣城東南62公里的鎖陽城遺蹟是唐代瓜州治所(註4),唐玉門關則定在疏勒河畔的雙塔堡一帶(註5),遺蹟淹沒在近代建的水庫裏,兩個地點的相對方位符合《法師傳》的描述,今疏勒河則對應《法師傳》的瓠蘆河。

圖2 兩個玉門關及玄奘出關路線(G: 今瓜州縣城 D: 今敦煌市 1: 唐玉門關 2: 鎖陽城遺址 3: 漢玉門關)
圖2 兩個玉門關及玄奘出關路線(G: 今瓜州縣城 D: 今敦煌市 1: 唐玉門關 2: 鎖陽城遺址 3: 漢玉門關)

《法師傳》稱玄奘「三更許到河遙見玉關,去關上流十里許,兩岸可闊丈餘……布草填沙。驅馬而過」,此處疏勒河水向西流,因此玄奘應在玉門關以東渡河,渡河後同行的胡人決定折返,玄奘自此單人匹馬上路,隨後的路線,《法師傳》形容為「關外西北又有五烽,候望者居之,各相去百里,中無水草,五烽之外即莫賀延磧伊吾國境」。

玄奘渡河後往伊吾的路線我們無法具體掌握,只知大概向西北,前段五百(唐)里玄奘需要到烽火台周邊的水源取水,所以應該在官方驛路附近前進,其後進入「長八百餘里,古曰流沙」的莫賀延磧,「磧」是乾旱的沙石地,「上無飛鳥,下無走獸,復無水草」,這段路玄奘走了五日五夜,幾乎渴死,幸而碰上「草池」,人馬休息一日後,再走兩日抵達伊吾。

由瓜州玉門關往伊吾的直線距離較短,但是沿途地形比較複雜,如果循漢至隋經敦煌玉門關的走法,則在穿過玉門關和走過少許山區後,衛星圖片顯示沙漠中有南北走向的乾涸河道,應該往伊吾是最不易迷路的路線,不過唐代玉門關需要東撤總有它的歷史背景,玄奘是沒有選擇的。

伊吾至焉耆

《法師傳》稱玄奘在伊吾停留了十多日後,應高昌王邀請,在眾多人馬護衛下,西行過天山山脈以南的南磧,「六日至高昌界白力城,時日已暮」,白力城即今鄯善縣,受國王催促,連夜「數換良馬前去」高昌王城,高昌故城遺址在今吐魯番市東南約30公里處。衛星圖片顯示今吐魯番、古高昌和今鄯善是天山南麓數個鄰近的小綠洲。高昌王隆重款待玄奘一個多月,為他寫了「介紹信」給西突厥可汗和路上各國,還提供大量金銀物資,以及派出人員陪同上路,《法師傳》:「為法師度四沙彌,以充給侍,製法服三十具,以西土多寒,又造面衣手衣靴等各數事,黃金一百兩,銀錢三萬,綾及絹等五百匹,充法師往還二十年所用之資,給馬三十匹,手力二十五人,遣殿中侍御史歡信送至葉護可汗衙,又作二十四封書,通屈支等二十四國,每一封書附大綾一匹為信,又以綾絹五百匹果味兩車」。

《大唐西域記》:「出高昌故地,自近者始,曰阿耆尼國,舊曰焉耆」,阿耆尼國即今博斯騰湖西北的焉耆縣。由高昌往阿耆尼,在地理形勢的制約下,玄奘經過今吐魯番市,向南經過今托克遜,穿過天山餘脈的山口,然後轉向西行至今博斯騰湖西北的焉耆,玄奘在此僅度宿一宵。

圖3  白力城至焉耆路線
圖3 白力城至焉耆路線

鄯善至跋祿迦

《大唐西域記》:「從此西南行二百餘里,踰一小山,越二大河,西得平川,行七百餘里,至屈支國,舊曰龜茲」。

「二大河」指從西北方注入博斯騰湖的開都河和自該湖西南角向西流的孔雀河,「平川」則是自今庫爾勒起向西連綿數百公里、位於天山腳下的走廊地帶,得到天山溶雪水的滋養,沿途有大小不一的綠洲,屈支國即今庫車,《法師傳》:「時為凌山雪路未開不得進發」,由於時值冬季,天山山脈積雪,玄奘不能跨越,於是在屈支逗留了「六十餘日」才再出發,《大唐西域記》:「從此西行六百餘里,經小沙磧,至跋祿迦國,舊謂姑墨,又曰亟墨」。跋祿迦即今阿克蘇地區,《校注》認為其都城在今溫宿縣,玄奘在此停宿一夜後,向凌山進發,踏上離開現代中國國境的艱難行程。

跋祿迦至素葉城

《大唐西域記》對於此段行程的記載如下:「(跋祿迦)國西北行三百餘里,度石磧,至凌山,此則葱嶺北原,水多東流矣。山谷積雪,春夏合凍,雖時消泮,尋復結氷。經途險阻,寒風慘烈,多暴龍,難淩犯,行人由此路者,不得赭衣持瓠大聲叫喚,微有違犯,災禍目覩,暴風奮發,飛沙雨石,遇者喪没,難以全生。山行四百餘里至大清池 … 清池西北五百餘里,至素葉水城。」經過這段路程,玄奘進入了今吉爾吉斯國,當時是西突厥地域。

《校注》稱「凌山當即冰山」和「溫宿之西北自古以來有二通道,一為木素爾達阪,一為勃達嶺,玄奘行記中的凌山,究竟何指,現學者之間尚無一致意見」。

我在另文(註6)詳細檢視了地圖及人造衛星圖片,得出凌山是天山山脈西支,前往木素爾達阪(木札爾特山口)的入山口在圖4標記為M的位置,不符合「溫宿之西北」的描述,往勃達嶺(今別迭里山口)的入山口在圖中標記B的位置,但是沿路沒有「水多東流矣」景象,不符《大唐西域記》描述。經過仔細研究天山西支的山脈、河流,以及現今吉爾土斯及新疆的連接道路情況,推斷玄奘經圖中標記b的位置,進入烏宗圖什河(又稱瓊烏散庫什河)河谷,溯流北上,在較低海拔處繞過天山餘脈,經今Kara-say到大清池(今伊塞克湖)邊今Barskoon一帶。

圖4 跋祿迦至素葉水城玄奘經行路線(H:汗騰格里峰  M:木扎爾特河出山口 B:往別迭里山口處  b:烏宗圖什河出山口)
圖4 跋祿迦至素葉水城玄奘經行路線(H:汗騰格里峰 M:木扎爾特河出山口 B:往別迭里山口處 b:烏宗圖什河出山口)

《校注》考據素葉水城「亦作碎葉城、素葉城,因碎葉水(Sūyāb,或作細葉水、睢合水)而得名,唐一度為安西四鎮之一」,āb在印歐語系內是水及河流的意思,Sūy是河流的名稱,碎葉水即今楚河(Chu River),近年考古研究推斷今吉爾吉斯國楚河河谷的托克馬克(Tokmak或Tokmok)附近的遺蹟是西突厥時的碎葉城所在。

玄奘從沿着大清池南岸往西走,接上楚河後便可循河谷前往素葉水城,是當時西突厥統葉護可汗(Tong Yabghu Qaghan)的「衙所」,玄奘在這裏與統葉護可汗見了面。

至此玄奘已經離開了現代中國的國境,完成了往古印度行程第一階段,此時已是公元628年(貞觀二年)。

註1,《大唐西域記》CBETA電子版,中華電子佛典協會

註2,《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CBETA電子版,中華電子佛典協會

註3,《大唐西域記校注》 ,玄奘、辯機原著,季羡林等校注,中華書局,2000

註4,絲綢之路世界遺產網站:鎖陽城遺址

註5,《絲路要道–玉門關》,鄭明武、李妮著,青萍果數據中心,2014

註6,〈玄奘法師跨越天山路線新考〉,《草雲居》,2017年8月21日

林超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