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6年早大畢業後,惠秀受聘為母校高輪中學的教員,立馬趁暑假之便赴中國遊學。 他前赴瀋陽、北京、天津、濟南、青州、青島等地,拜會一些老師宿儒,更重要的是親自選購了一些中國新文學的作品,例如魯迅的《呐喊》(第四版)、張資平的《飛絮》、徐祖正的《蘭生弟的日記》等,都是1926年剛出版發行的。惠秀是個非常勤奮、實事求是的人,因而對他自己的漢語水準要求甚高。他坦言,「在這次旅行中,我第一次講中國話就能使人聽懂,感到十分高興。不過,覺得中國人的話講話很快,我還是聽不懂。」於是,在北京旅遊的三個星期裏,聘請了兩位中國老師給他補習漢語,同時學會了漢語注音。由此可見,身為早大支那文學專攻畢業生的惠秀,不再沉迷於四書五經和日本傳統漢學的研究,開始研讀中國的白話文學,要求自己能夠與當代的中國人溝通交流,立志從全方位角度認識中國的歷史和文化。
從中國旅遊回國後,惠秀繼續在高輪中學任教,每周上課41節,忙得不可開交,依然抽閒自修漢語,研讀中國新文學作品,開始收集中國留日學生及中日文化交流史料,計劃起草中國人留學日本史。1928年惠秀受聘為早稻田大學附屬第二高等學院講師,授課時間減少,下午三時後便可放學回家。於是,惠秀入讀東京外國語學校的夜校,專攻支那語,1930年畢業。 那時,惠秀已經33歲,而且在學術界漸露頭角。1935年晉升早大附屬第二高等學院教授,1949年改任早大法學院和教育學院教授,直到1967年依例從早大榮休,他與早大的關係,如果連五年的學生時期計算在內的話, 長達46年之久。
實藤惠秀與時代「交戰」
誠如余英時先生所說,「史學、史家與時代,都有密切的關係,沒有一個歷史學家可以完全脫離時代。」 實藤惠秀在他三、四十歲青壯年期間,正值日本軍國主義瘋狂侵華期間(1931-1945),雖然懷有一顆善良的心,保持對華友好的態度,但是未能完全逃脫軍國主義的荼毒和控制,更不能超越時代的影響,其思路變得紊亂起來。
在談論實藤惠秀紊亂的思路之前,讓我們了解他原來是如何看待學術研究的。在日本於1931年大舉侵華之前,他一直認為學術研究是一門科學,而他自己嚮往科學家的實事求是的態度。實藤在他的日記記錄了他的信念:
「 因為自己是日本人,自己的中國研究, 首先是為了日本,同時也是為了世界。對日本有利的東西,並不一定是從出發點開始就考慮『為了日本』才產生的。即使是兩國間的事,倘若不是用極冷靜而科學的立場來對待的話,就不可能得到真實的知識;若不是真實的知識,就不能對自己的國家有益。……從這個觀點出發,展現在[我]眼前的任何事件都應該是研究的物件,而不應該有好惡的感覺。」
中日戰爭開始 實藤憤而封筆
不過,1931年918事變 (盧溝橋事變)發生了,日軍大舉侵略中國東北,此事給實藤十分重大的衝擊,因為緊接下來的是日本政府和媒體發動的宣傳,鋪天蓋地而來,極盡顛倒是非黑白的能事。實藤這樣概歎:
「數十年來,人們總是說 『日支親善』、『同文同種』、『辰齒相依』等等,然而事變一發生,卻又突然改變說『貪婪暴戾』、『鬼蓄支那』了。……令人感到過去幾十年講的盡是騙人的大話。稱之為『敵』,卻不發布『宣戰公告』,又說以『軍閥』、『共產勢力』為敵,不以百姓為敵——這是戰爭的進步還是退步呢,武士道又是進步還是退步呢?……從這次事變看來,不能不感到武士道精神被糟蹋了,甚至也不能不懷疑古時武士道是不是也是這樣。」
實藤不滿日本軍國主義的侵華行徑,敢於指斥他們糟蹋了武士道精神,這是戰時日本十分罕見的事。但是,在強大的國家機制面前,作為一個知識分子,他又感到回天無力,於是決定封筆。「這段時期,有些雜誌請他寫點東西。但有關事變的,他一概都不想寫。」 不過,有些由軍國主義政府攤派下來的任務,還是不得不做的,例如帶領學生充當「勤勞仕奉」志願工作者,為政府的工程擔任無償的體力勞動,表示「忠君愛國」。
不敵時代洪流 終為軍國主義背書
1937年夏天,實藤最終還是受不住來自上頭的威逼利誘,經不起早稻田大學出版部門的催勸,他寫了〈支那與教育〉一文,刊登于《早稻田春秋》第9卷第4號(1937年8月)。他在這篇文章檢討中國當代教育概況,對於西化而愛國教育不普及的教育,提出尖銳的批評:
「從整體教育來說,不能不說是變態的、病態的和不健全的。看來,國家的強弱大體上建立在教育的基礎上。北支事變 (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爆發後的7月19日,蔣介石在廬山發表的聲明中,有四次提到 『我們是弱國』, 這是很自然的。在這點認識上,我認為日本國民應該感激我國的普及教育,今後也必須努力使其永不衰退。」
實藤的邏輯是:清末民初的中國, 一味追求西化,淡化愛國教育。於是中國人變得不愛國,結果使中國淪為「弱國」。言下之意,這是自作自受、活該。從發表上述文章開始,隨着時局變遷,日本軍國主義對外侵略愈演愈烈,實藤也就結束自我封筆的行動,對華的思路愈來愈紊亂。引用他自己的話,從這個時候開始,「以後就慢慢地、逐漸地掉進了自己欺騙自己、自己說服自己的泥淖中」 。他坦誠說「我自問曾做過一些對不起中國朋友的污穢事,為此我必須向中國人誠心道歉」。
近代中日文化關係研究的先行者:實藤惠秀系列之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