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道路佔領這層面而言,這場雨傘運動現時應可算己告一段落,尤幸的是在這埸運動中,總算沒有嚴重傷亡,而最後的金鐘和銅鑼灣清埸,亦不見牽涉暴力衝突。大致而言,這佔領行動總算是避免了以悲劇收場。
一場原可以是很光榮的運動
不過,縱使避免了悲劇發生,但佔領行動到了最後,似乎仍是以帶點無可奈何和不歡而散地結束。從這角度看,這場雨傘運動佔路階段的結束,算是能夠避免遺憾了嗎?一時之間,我們不免感到有點惘然與若有所失——這是一條很複雜的問題。不過,對我們而言,這場雨傘運動到後期的發展,帶有一定程度的可惜和遺憾。在運動初期,雨傘運動似乎是有一定能量,能夠凝聚民心和多方的力量,甚至可為香港社會的進步,産生一定的推動力。我們早前曾建議來一個全港市民表決,決定這場雨傘運動應否繼續以道路佔領形式延續下去,就是希望佔領者能勇於接受意見,彰顯這是一場以推動全香港市民長遠福祉為宗旨的運動,並會以尊重全港市民意願為原則。當時我們認為,若佔領者能做到這點,無論這場雨傘運動最後結果如何,它都是一場很光榮的運動。不過,可惜的是,事情未有發生。
我們認為,以下兩個情況,雖然同是牽涉道路佔領,但是有微妙而甚為重要的分別:一、對佔領道路帶來的社會影響深感歉意,但奈何在沒有其他方法的情況下,不得不如此,但會盡力尋找方法,讓佔領早日結束,令受影響者的傷害減至最低;而一旦得悉大部分市民都寧可見到他們離開道路時,佔領者便會從善如流。二、視佔領道路為純粹可由佔領者自行決定的事:既然他們在這運動中有所付出,他們應可取得他們眼中所謂的「談判的籌碼」,而佔領的範圍、時間等等,亦應只由佔領者們自行訣定。對於前者,究竟這是否合乎民主、公義的原則,我們認為不乏爭議,但我們可以寄以理解和明白。但對於後者,我們認為這似乎是有違反民主、公義原則之嫌。我們目前仍難以判斷實情究竟是怎樣,但令我們感到有點可惜和遺憾的是,我們希望見到的是前者,但我們暫時所見的是似乎是後者。
這場運動是恍似為香港社會燃起了一團火
無論如何,這場雨傘運動暴露和引發了不少有關香港社會的問題。這些問題不會就此消失,而推動這場運動的人士,相信亦會在佔領道路結束後,尋求其他方法去延續運動。從某角度看,我們認為這場雨傘運動發展自今,彷彿為香港社會燃起了一團火,而這團火應會繼續燃燒好一段時間,其對香港社會的最終影響是怎樣,現在似乎仍是禍福難料。從某角度看,這場雨傘運動仍未嘗不可是香港社會發展的契機,能爲社會的進步帶來一定的推動力,但一切很視乎這團火會怎樣燒,以及沿着什麼軌跡去燒。不過,這種發展顯然未非必然,而現實一點來説,踏上最佳情況的可能性並不是太高;而從種種跡像看來,眼前面對的凶險亦實在不少,甚至愈來愈真實。
因此我們大膽在此再提出一些看法,希望能收到拋磚引玉之效,激發香港市民利用我們的集體智慧找出方法,令這場雨傘運動能循對香港社會進步有利的方向發展,重新建立香港社會以往曾有過的和諧、動力、和包容,或甚更進一步。
我們重申我們不隸屬任何組織,只是一羣關心香港長遠未來的普通市民。我們明白學生和佔領者的訴求,也明白和體會到香港現時年輕一代面對的困境。打從這從運動的開始,我們已常走訪各佔領區,留意佔領者和各方人士在公開言論,觀察各佔領場地發表的感受,自覺對這運動的起源和演化,有一定的理解、體會和關心,也對這行動含意對香港社會帶來的機遇和挑戰,深有感觸。作為香港人,我們當然不希望見到這運動最終會以多方皆輸、遺憾、無奈,甚至悲劇形式結束。我們認為,現在是一個適當的時侯,讓廣大市民、佔領者和各方人士,從很多不同角度反思這場雨傘運動,因此大膽提出一些我們對這雨傘運動迄今的觀察和想法。
除非迫不得己 強行霸佔道路可一不可再
我們想提出的主要有三點。首先,我們認為以強行霸佔道路爭取訴求,應是被視為一除非真是完全迫不得己,否則應是可一不可再的方法。基本上,我們認為以強行霸佔道路和不理其他社會人士權益的方法,用公民抗命去要脅政府非要完全接受自己的要求不可,在本質上是一具爭議性和極高風險的構想。一旦在執行上做得不好,會惹人質疑這究竟會否有違公義、民主、法治的原則,而這些核心價值對香港社會的重要性,可能遠比選舉方法和政制發展為高。我們也不認同一種主張,就是只要坦然承擔有關法律責任,就表示有關人士幾乎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只要能説得出大義凜然的原因便可。我們並不懷疑有部分佔領者的確是完全抱着善良無私的心去參與這運動,但社會的運作,是有客觀的規矩要依從,一旦這類做法蔚然成風,社會將很難運作,到時香港整體社會所要蒙受的損失,可能要會比沒有理想的選舉制度還要大得多。
對於部分佔領者的善良和無私,社會人士可以對這表示理解、同情和體諒,但這應是有限度,和不能是完全無條件,或任由佔領者們望天打卦,喜歡怎麼樣便怎麼樣來決定的。畢竟,類似的佔領道路行動,是與全港700多萬市民的福祉,以及無數前人的心血和努力有關的事情,而佔領者能否完全代表下一代,亦有值得商榷的餘地。佔領者一直極不認同只得689票選出來的特首,但佔領者的實際數目,又比689票多出多少? 可能只得數百個,或甚至數千個佔領者,來決定一些對香港整體社會,以及一國兩制有著深遠影響的事情,又是否合乎佔領者所高舉的公義、民主原則?
同樣重要的是,類似的佔領道路行動,一旦開始了,就會衍生很多問題。今回的佔領行動似乎便顯示出,有些佔領人士是認為佔領道路愈多,談判籌碼便愈強,但這相信只是部分人在運動初期一廂情願的想法,運動其後的發展,亦説明了這與政治現實不符。不過,縱是如此,對佔領者而言,似乎他們連縮窄一點佔領範圍都覺得難以接受。
我們最初感到有點詫異的是,為甚麼只是縮窄一點佔領範圍,不要對社會其他人士帶來那麼多不便,這小小的讓步都是那麼難。後來經過不斷觀察,聆聽廣場人士的發言後,我們發覺這類佔領行動的其中一個問題,是它很難有嚴謹的組織,因此任何形式的妥協都不容易得到獲得認真討論和實行。另一方面,我們也觀察到,有些佔領者覺得自己付出了很多,或甚至冒上了生命危險,才取得了道路,因此是視道路為他們辛辛苦苦取得的「資產」和「成果」,整條村就恍如他們以血汗換來的烏托邦,彷彿有神聖和宗教的意味,這令理性、客觀的討論變得不容易。
不惜任何手段傾向的潛在風險
這其實亦引伸來我們想提出的第二點,就是它似乎隱隱然有一點為達崇高目的,不惜任何手段的傾向。基本上,我們對古今中外很多社會運動的看法是,久而久之,它們都往往有自我延續和自我合理化的傾向,但這往往是很容易令人迷失的。事實上,在經過這兩個月來在幾個佔領區的不斷觀察、旁聽,以及不斷聆聽和觀察取不少佔領人士的言論和行為,我們對某些佔領人士的心態的發展,感到有點憂慮。
在這運動初期,我們留意到有些佔領人士是滿帶理想,和滿口大是大非的理論,而隨着時日過去,有關傾向似乎是有愈來愈明顯的跡像。在這運動初期,我們留意到有些佔領人士已站在道德高地説話,但有關道德高地更似乎是有愈説愈高的傾向。有個別人土和言論更似乎是近乎表示,佔領是拯救香港社會,或甚至是整個中華民族的希望,而他們目前所做的,是要喚醒和教育香港市民追隨他們。對某些佔領者來説,佔領彷彿是代表人民從不義政權取回本應是屬於人民的道路,因此市民不但不能怪責佔領者霸佔道路,反而是要感謝他們能站出來,為香港市民與不義的香港和中國政權進行抗爭。有些人甚至覺得這些是激勵人心的行動,令人覺得香港社會,或甚至中華民族,是還有理想、還有公義、還有希望。
但事實真是如此嗎? 熟讀歷史的我們,直覺上對這些發展是難免即時泛起一些戒心和擔心。在歷史上,實在是有太多太多的悲劇,是由一些自己認爲自己是為民族、為社會做事的人做成的。記得有歷史學者説過,列寧布爾扎維克主義 (Lenin-Bolshevikism )最重要和最可怕的特徵,是在於它那「為達崇高目的,不惜任何手段」(ends-justifying means)的傾向和信念。需知在道德和意識型態的世界內,是很難找到客觀標準的,亦即是説,一旦人們將這些東西推出來,就幾乎是只有他們講。他們説甚麼,做甚麼都可以。但人性是脆弱的,即使開始時是多麼真心和具理想,但假以時日,很多事情都可以變,人性的弱點亦可能會在不知不覺地走出來。
我們不是説佔領者己是如此 (我們的觀察是,佔領者之中有很多不同類型的人,很難一概而論),只是想指出有關風險不容漠視,以及要經常自我警惕,一旦一個行動走進死胡同,又或者遇到困難,人性的弱點,很容易會令人不斷自我麻醉、自我陶醉,不斷把自己和運動英雄化、偉大化,並愈來愈置其他人的觀點和想法於不顧,以行動的道德高點凌駕於所有其他的考慮。
運動應以智慧、理性和尊重事實來延續和導航
這亦引伸到我們想提出的最後一點,就是整個雨傘運動,應以智慧、理性和尊重事實來延續和導航,切忌扭曲事實和他人的觀點,以製造「稻草人」來方便這運動的宣揚和擴張。讓我們再一次重申,我們不認為這是運動的主流。不過,在各佔領區內,我們見到有些人士的言論,令我們感到有些擔心。雖然多個佔領區都容許大眾發言,但在好些時侯,我們都有一個感覺,就是有些佔領者像是在傳教,多個真正的客觀討論,有些時侯,是「有佢講無你講」,而有些佔領者,未免將佔領偉大化,以及將問題過於簡單化。
譬如有些言論指,這場運動的出現,「是因爲上一代人犯了錯,以至現在迫得年輕人不得不以犯法的方法來將這些錯誤糾正」;又或香港的貧窮和其他問題,完全是源自官商勾結、有小圈子有特權,因此港人務必以真普選推翻目前政制,香港社會才能避免於沉倫;又或中國政府正在透過各種方法,去搾走香港人的財富,近日推行的滬港通,便是一例…..
類似的觀點,驟耳聽來,頗容易掀動羣眾的情緒。但事實真相真是如此嗎? 應該不是吧? 或者至少不是事實的全部,真相豈會如此簡單? 根據我們兩個月來的觀察和考究,某些佔領人士的邏輯依據可能是:A香港社會是存在著很多問題;B這些問題的起源是香港的政制不公平、不公義; 而 C就是唯有透過真普選,香港社會的各種問題才可得到解決。基本上,我們覺得 A是不難成立的——那個社會沒有問題? 不過,是否所有A的問題都可歸究於B? 香港的社會是否真的那麼建基於香港的政制,而香港的政制又是否真的那麼不公平、不公義? 更重要的是,是否真是有了理想的選舉制度,香港的所有問題就可解決? 選舉特首的制度是否真的那麼具決定性?我們不認為以上觀點,能代表所有佔領者的看法,但類似的言論,實在令我們感到有點擔心。
我們擔心,有些人士可能由於過於投入於這運動的推演,以至有意無意地將運動道德化、偉大化,並將敵人標籤。我們擔心這運動今後的發展,會將很多問題簡單化、標籤化,或甚至將所有其他人簡單地看成戰友、敵人、或尚待啓蒙的大眾。需知這運動帶出了很多有關香港社會的深層次問題。但這些都不是簡單的問題,更不是一些用簡單的口號和標籤就可概括的事情。
基本上,香港的出現,可追溯自百多年前的一場戰爭,而香港社會和經濟的發展和演化,相信亦與整個中國近代史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我們應該是不能將這完全置諸不理。另一方面,香港的社會、經濟和政制在過往的演化,有其特殊性和獨特性,這相信亦是我們不能完全置諸不理的事情。我們感到有點憂慮的是,若雨傘運動今後的發展,是變得愈來愈將問題簡單化、標籤化和政治化,這對解決問題未必可有甚麼幫助,這對這運動本身以及香港整體社會,也未必是好事。但願,這只是我們的過慮。
總括而言,我們認為雨傘運動是彷彿為香港社會燃起了一團火。它毋疑是有不少良性的動力,但同時亦具備不少潛在的破壞力。我們認為現時社會各方適宜作深層反思。我們也認為若這雨傘運動接着能以公義、和平、理性與智慧延續,以及避免以上預先警報的潛在問題,它應有一定機會把香港社會照得明亮一點。但願,這會是這雨傘運動的最終結果吧。
一群關心香港社會發展的香港市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