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坤耀：特朗普上任對中國是件好事

編按：香港大學專業進修學院董事局主席陳坤耀教授於2017年1月14日出席由香港管理專業協會工商管理研究社、香港中文大學亞太工商研究所、《信報財經月刊》主辦，本社協辦的「2017香港政經發展」論壇，當中談及自己對中國及香港未來經濟發展的一些看法，以下為講座內容節錄。

作為論壇的20週年，今天可說是非來不可。和以往一樣，我會以幾個不同的角度去分析2017年，而今天我則會以五大不同因素去分析明年的經濟發展。

特朗普的經濟政策

香港作為一個開放型的經濟，影響香港經濟的因素，同時影響着全世界。首先第一個因素莫過於特朗普當選美國總統。剛才主持也問及，到底我們是否對特朗普上任一事如此悲觀呢？他的上任不單影響着美國，亦同時影響着中國、香港以至全世界。不少人對他的上任感到意外和悲觀，但從來沒有人感到樂觀。在這裏，我先將自己的答案告訴大家：我認為特朗普上任對中國來說是一件非常好的事，絕對比希拉莉擔任總統要好幾倍。我們還未知道，到底特朗普是信口開河還是真的會落實其政綱。不管如何，我們先將特朗普聲稱會實行的政策分析一下。

首先，與美國歷任總統不同，特朗普將會採用財政政策（Fiscal Policy）而非量化寬鬆作為刺激經濟的政策。簡單而言，財政政策就是不斷投入資金，可說是貨幣政策的相反。實際上財政政策是如何運作呢？其政策將會通過發行債劵，收集民間的資金，繼而支持大量的基礎建設，而基礎建設長遠來說的確可以協助美國經濟增長，達至其 Make America Great Again 的口號，令美國重新強大起來。其實此舉與美國50年代的情況相似，因為當時美國就是依靠建設公路來推動經濟。當然，今天特朗普未必依靠公路，而是依靠其他基建，我們不能輕視其作用。在經歷過多年的量化寬鬆政策後，今天特朗普選擇投放資金，其利率必然會上升。

除了財政政策外，特朗普另一個聲言會實行的政策就是貿易保護（Trade Protection）。美國一直以來都是推行自由貿易的，但特朗普卻聲稱要提高中國45%的關稅，其他國家也要提高10%至15%，防止外國商品入侵美國，這就是特朗普重振美國之道。至於反全球化方面，我倒是不太認同，一個國家不可能完全反全球化。雖然特朗普聲稱將會退出 TPP（跨太平洋戰略經濟夥伴關係協議）及 NAFTA（北美自由貿易協議），但與其說是反全球化，倒不如說這是孤立美國、經濟不結盟的措施。

特朗普上任對中國有利

特朗普的經濟政策主要是這幾項，但其影響相當大，利率、通脹、匯率無一不受影響，亦同時會對香港經濟造成影響。但最重要的還是這些政策對中國的影響。一般而言，大多數人都對此感到悲觀，始終45%關稅對中國出口有必然的影響，而香港經濟亦依靠在轉運貿易之上。香港轉運貿易業務並非指傳統的貨物轉運，而是不同的文件，例如保險文件等，中途必先以香港作為中轉站。假如中國因為特朗普上任而出口受到影響，香港必然會從中受損。而東南亞以出口為主的國家，例如新加坡、馬來西亞和泰國等，都絕對會受到牽連。但對於菲律賓、汶萊等非出口為主的國家，其影響則有限。

雖然以包括中國在內的出口國家看似會受到影響，但我並不相信其影響之大，我們需要更深入地去觀察特朗普的保護主義政策。其實美國一直以來已經是全世界最經濟保守的國家，但以前其經濟保護政策採取非關稅貿易壁壘。在2008年後，美國有多項反商品傾銷的政策，它並非依靠關稅，而是直接禁止該貨品入境，或者抽取500%的關稅。其理由是該商品價格遠低於正常價格，而政策將會把商品的價格提升至正常價格。我們不要以為美國是一個自由貿易國家，在2008年之後，世界貿易組織裏的600多項反傾銷政策，當中有超過40%是來自美國的。假如特朗普單純以關稅最代這些政策，對中國而言絕對是個大好消息，這是可見的關稅，比起不可見的非關稅保護政策更加容易對付。

跨太平洋夥伴關係之九位與會國家領袖和亞太經濟合作會議議長合照（Wikimedia commons）

中國在對付美國的時候，除了其地緣經濟的問題，更重要的是地緣政治。TPP 絕對是一項政治的操作，以經濟合作為名，實際是在政治上針對中國。TPP 可說是典型的 ABC，也就是 Anybody but China。以中國怎樣對付 TPP 呢？就是依靠一帶一路。特朗普上任後，他聲稱退出 TPP 起碼可以解決中國所面對的政治問題，轉而集中應對地緣經濟問題。在政治外交的層面，特朗普上任對於中國絕對是有利的。

中國應如何突破中等收入

接下來就是中國自己的問題。現時中國正處於新常態，甚至是新新常態，其經濟增長只有約6%。在新常態之下，中國需要面對兩個問題。首先，由於中國過度集中於工業等第二產業，其經濟結構已經不容許中國有進一步的經濟發展。一個成熟的國家必需發展第三產業，也就是現代服務業，而這一項業務亦是中國所缺乏的。在成熟的國家，服務業理應佔國家 GDP 70%以上，但中國卻只有大概55%的佔有率，所以服務業絕對需要一個新的突破。在這個情況下，中國亦出現了一個中等收入陷阱（Middle Income Trap）。在1950年代開始，當時的人均中等收入大概是5000至12000元美金，而有100多個國家屬於中等收入國家，當中包括不少南美國家。但問題在於中等收入國家如何突破中等收入，成為高收入國家呢？這一點也是中國希望達到的。中國現時人均收入已經接近10000元美金，屬於高水平的中等收入。到底中國可否突破中等收入呢？根據歷史的數字，在大概101個中等收入國家當中，只有13個國家可以成為高收入國家，成功率只有約10%。要突破中等收入，中國需要一次龐大的改革，其金融必需要開放。作為世界上的經濟強國，只有內務經濟強勁是不足夠的，必須要在世界的金融市場上有話語權，與世界的金融接軌。在先前幾年，中國可能會說要「走出去」，也就是推動人民幣成為國際貨幣，成為國際化的經濟強國。但現在中國卻面對一個十字關口，在全球經濟不景、人民幣幣值下降的情況下，中國反而害怕人民幣「走出去」，4萬億的儲備一瞬間就變成3萬億。從前希望人民幣「走出去」投資，現在卻變了「走出去」投機，與中國希望的經濟轉型背道而馳。

因為 TPP，中國才會出現一帶一路。一帶一路只是口號，其最早期的目標還是用作對付 TPP。一帶一路在於推動國家使用人民幣作為交易貨幣，推動人民幣國際化，其戰略意味是相當重的。到底一帶一路會否成功？這一點還是一個未知之數，很多人仍然不了解一帶一路，很多困難仍未解決。一直以來為中國帶來最多問題的國家就是美國，而特朗普上台、 TPP 消失，絕對令中國情況得以改善。美國是唯一不加入亞投行的主要國家，但問題在於美國的盟友，包括加拿大、澳洲和英國都加入了亞投行。從亞投行的成員看來，當中可以看到中國和美國之間的鬥法，而這次美國顯然是鬥不過中國的，那特朗普就說倒不如放棄好了。特朗普不會完全反全球化，即使特朗普不加入 NAFTA 和 TPP，但美國始終會和其他國家做生意。既然不依靠 NAFTA，那美國倒不如直接和墨西哥做生意。另一方面，美國也可以直接和中國做生意。因此，將來美國並非推行一個完全的隔離主義，而是以雙邊主義取代多邊主義。在美國沒有太多討價還價能力的情況下，雙邊主義是對中國有利的。

中國另一個發展策略就是自貿區，原本只有在上海試行，現在又新增了天津、福建和廣東等。現在中國正面臨一個內部競爭，就是每一個省份都希望開設自貿區，現在自貿區可說是多至失控的地步。在眾多自貿區當中，與我們最接近的當然是廣東，廣東有三個自貿區，包括南沙、南投和前海。其實前海可說是一個完全依賴香港的地方。假如香港要把握機會，就必需要與廣東省的自貿區達成協同效應。由於中國太大，在推行新的政策時，中國需要選某些地方作為試點，而這一次最重要的金融試點就是前海。為什麼是前海呢？就是因為前海具有香港的基建和金融能力。現時人們還未看到前海的重要性，但前海將會是中國未來10年至20年的金融改革試點，就如鄧小平時期的四個經濟特區，是繼鄧小平先生以後，中國的第二次經濟改革開放。整體以言，對此是審慎樂觀的。

英國脫歐影響不大

第三個因素就是英國脫歐後的歐洲。歐洲所面臨的問題比美國更嚴重，是真正的反全球化。歐洲現正充斥着民族主義，而民族主義就是真正的反全球化、抗拒外邊。歐洲正面臨移民大量湧入的問題，所以需要民族主義，保護自己的國家。民族主義亦與以前所提出的開放邊界相反，現在反而要將邊界關閉。民族主義蔓延之快是我們未能預料的，由一開始的奧地利，去到現在的法國、意大利、荷蘭以及德國，整個歐洲也處於民族主義當中。而民粹主義則與民族主義有所不同，民族主義單純是抗拒移民，保護自己的國家；而民粹主義則認為過去20、30年，貧富懸殊問題過於嚴重，要收入平均、照顧低下階層。在一個經濟發展快速的年代，民粹主義的出現是無法避免的。特朗普的出現也是源於民粹主義，他的票源大都來自農村的低收入階層。但特朗普上任後會否真的實現民粹主義？這仍是一個未知之數。

歐洲正面臨緩慢的經濟、人口以及生產力增長，但我在這裏只提出一點：到底歐盟會否瓦解？我認為是不會的，皆因德國。德國乃是歐盟最大的得益者，因為它能通過歐盟將其幣值處於一個非常低的位置，假如歐盟瓦解，相信其幣值亦會上升數倍，嚴重影響其出口及競爭能力。人們經常說人民幣需要升值，但我一直在想，德國馬克倒是更應該要升值的貨幣。而歐盟裏得益最少的國家又是誰呢？就是意大利和西班牙。雖然其出口時裝及皮具都非常具吸引力，但卻無法壓低其匯率，因此它們是歐盟裏的受害者。由此看來，歐盟當中是有一個分解的力量。但為何直至現在還未分解呢？原因再次在於德國。當不同國家，如希臘面對問題時，德國都會首當其衝協助解決問題。當然，德國在經濟上仍然不希望歐盟解體，但由於民粹主義的出現，下一任總理可能由一位民粹主義者取代默克爾，歐盟便可能因為政治問題而解體。而英國到底會如何退出歐盟呢？我認為英國還是會採取妥協的方法，始終強行離開歐盟會大大影響倫敦作為全球金融中心的地位。其實我認為，其實全世界的金融中心都不集中於歐洲，英國倒不如放眼世界，將其集中力放在亞洲，包括中國及 ASEAN（東南亞國家聯盟）。因此，我認為英國脫歐是對中國有利的。

ASEAN 的機遇和科技發展國

下一個重點就是地緣經濟。我認為機會始終在於 ASEAN，這一年最為樂觀、最具機會的始終都是 ASEAN 十國。在2015年，東南亞經濟共同體（AEC）正式成立，當然它不如歐盟般緊密，但對國家之間的貿易卻非常重要。然而，香港和 ASEAN 之間的協議經過三年後仍未有任何成果。但無可否認， ASEAN 十國將會提供大量的資源及機會，而香港必須要把握這些機會。而香港可以在這些亞洲國家中擔任一個超級連繫者（Superconnector），但到底要連繫什麼、與誰連繫、怎樣連繫，這些仍然有待一個答案。

最後一點就是科技發展。香港在金融科技（FinTech）方面是非常落後的。科技需要和金融和服務業融合，但香港在這方面卻十分落後。我們在金融科技方面是遠遠落後於新加坡，我們且看香港如何急起直追。由2013年起，新加坡政府已經不斷在科技上投放資源，致力發展 Smart City（智慧城市），而且並非紙上談兵，乃是一個非常長遠的計劃，現在新加坡已經開始推行無人駕駛巴士，將來甚至不需要私家車和泊車位。雖然香港剛剛開設了創新及科技局，但與深圳和新加坡相比，香港還是遠遠落後的。

總括而言，對於香港2017年的經濟發展，我們不能說是負面，但無可否認的是，在金融科技沒有突破、世界經濟情況一般之下，香港缺乏新的經濟增長動力。我估計全世界大多數地方將陷於低增長陷阱當中，GDP 增長將介乎於0%至2%之間。而香港的經濟增長將介乎於1.5%至2%之間，雖然有正面增長，但增長幅度則略為低。而美金將會持續強勢，與其相反，人民幣則會繼續其弱勢。雖然如此，但我們無需過度悲觀，始終中央不會允許人民幣貶值過於急速。在特朗普上任之後，其政策將會令利率及油價提高，美國將會有一個穩定的經濟增長，中國亦有可能維持其6%的經濟增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