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icci Hall! Champion Hall! Ricci, Ricci, Champion Hall!”

我的《〈水經〉注》(之三)

“Ricci Hall! Champion Hall! Ricci, Ricci, Champion Hall!” 是香港大學利瑪竇宿舍學生在運動比賽中所喊的口號/戰歌,可意譯為「利瑪竇!無敵手!利宿利宿無敵手!」
封面圖片說明:“Ricci Hall! Champion Hall! Ricci, Ricci, Champion Hall!” 是香港大學利瑪竇宿舍學生在運動比賽中所喊的口號/戰歌,可意譯為「利瑪竇!無敵手!利宿利宿無敵手!」(圖片來源:香港大學利馬竇宿舍)
 
編按:〈我的水經注〉是一系列長短不一的散文,都與游泳有關,獨立成篇又可彼此呼應。
 
1968年獲港大錄取。入學前,新生都要申請宿舍舍籍,錄取後或寄宿,或走讀。最受歡迎的一兩所宿舍,申請者多,競爭特別激烈。位於薄扶林道93號的利馬竇宿舍(Ricci Hall),是最受歡迎的宿舍之一,多年來向隅者眾。獲港大錄取前,我也知道利瑪竇的地位有多高;獲港大錄取後,也想進利瑪竇。不過還未遞交表格,利瑪竇宿生會的幹事已跟我接觸,邀我加入他們的宿舍。
 

利宿人才輩出 個個爭相加入

 
上世紀60年代,港大宿舍(現在叫「舍堂」)錄取宿生或附屬生之權,全在宿生會手中,舍監通常不會過問。進港大各學院、各學系,入學試成績愈優秀愈好;進宿舍,入學試成績一般不是考慮因素。為什麼會這樣呢?道理很簡單:港大各宿舍中,成績優異的學生多不勝數,其中不乏狀元;因此,你即使在中學會考和大學入學試分別拿十優和四優的「滿貫」成績,申請宿舍舍籍也不會有優先權。你是狀元嗎?宿生會各幹事所見的狀元多的是,甚至本身就是狀元,你在他們眼中不過是尋常人。
 
以利瑪竇的宿生會為例,我進港大那年,宿生會主席林孝文,就是會考狀元,來自香港華仁,據說智商滿分,是醫學院頂尖人物。各學院大考前,所有同學(包括全港大最優秀的醫科生)都長駐「拉記」,埋首筆記或課本中,晚飯後整座宿舍寂靜無人。這時候,你會聽到桌球室噼啪有聲。你心裏納罕:大家都在秣馬厲兵,寢食不寧,緊張地準備應付即將來臨的大考了,誰還有閑情逸致在桌球室「篤波」呢?你到桌球室一看,見林孝文一人在打桌球消磨時間。
 
港大醫學院,以考試嚴苛馳名,進了醫學院而畢不了業的大有人在。因此每年考試,幾百名未來大國手都比其他學院的同學緊張。但每次考試結果公佈,這位宿生會主席總瀟灑過關。智商滿分的狀元,怎會不過關呢?日後,林孝文與亞洲首富連襟,也證明亞洲首富的小姨有眼光。好了,有這等來頭的主席主持宿生會遴選新生的工作,你還敢奢望以考試成績叫遴選委員會刮目?
 

宿生會遴選準則

 
那麼,宿生會對誰會刮目呢?你問。答案是:「波牛」、「獵豹」、「水妖」。港大宿舍,最重視體育活動的表現。你在港大入學試有驕人的佳績,負責遴選的「大仙」(學長)會對你說:「佳績於我何有哉!」「波牛」、「獵豹」、,「水妖」就不同了。他們可以在球場,在田徑跑道,在維多利亞泳池為宿舍爭光。由於我是「水妖」,一進港大就獲尊貴的待遇。未遞宿舍申請表,已經有不止一所宿舍的幹事游說我加入他們的大家庭。這些幹事消息靈通,大概港大入學試一放榜,就知道一隻「水妖」會從銅鑼灣一所中學游進港大,於是要捷足先登,以第一時間覓妖、邀妖。不過由於我心儀利瑪竇,利瑪竇幹事一跟我接觸,就不再思遷。
 

舉行宿舍際水運會

 
上世紀60、70年代,港大十月才開課。開課不久,就舉行宿舍際(Inter-Hostel)水運會了。水運會在維多利亞泳池舉行,決賽時間都在晚上,以方便日間上課的同學到場為自己宿舍的泳隊打氣。
 
九月,我獲利瑪竇禮遇錄取,馬上應邀參加泳賽前的訓練。利瑪竇宿舍的同學,家境平均勝於皇仁同學。所以如此,是因為利瑪竇宿舍由天主教耶穌會創辦管理,宿生大都來自香港華仁、九龍華仁、喇沙、聖約瑟等天主教名校。這些名校,不像平民化的官立學校皇仁、英皇、伊利沙伯,都是香港人所謂的「貴族學校」,學生的家境往往非富則貴,放學、上學有司機駕着平治(Mercedes-Benz)、積架、勞斯萊斯接送的大不乏人。皇仁的學生呢,家境一般較清貧。十多年前,上文提到的「招積」大律師學弟,在報章上向讀者宣佈皇仁在蘇彝士運河以東的地位後,還發表了續篇,詳細列出皇仁畢業的社會名人唸書時父親的職業,其中屬「低下」階層的為數不少。可見皇仁學生和華仁、喇沙、聖約瑟學生不可同日而語。
 

「同學少年多不賤」

 
我在利瑪竇時,就有多位舍友以跑車、房車代步。利瑪竇舍友的貴族家境,我第一次參加宿舍的賽前訓練就知道了:供我們訓練的泳池,不在維多利亞公園,而在利瑪竇西邊豪宅區的府第,由學長方津生(陳方安生弟弟)借來。我坐着同學的私家車來到深樹叢中的大宅,跟舍友一起更衣,鳥聲中跳進我游泳生涯的第一個私家泳池,心中有奇異的感覺。以棺材板和糞溺為游伴的小孩,有一天發覺「同學少年多不賤」,怎能不感到奇異呢?
 
參加了豪宅私家泳池的「下水禮」後,一直到十月港大水運會前,我都跟利瑪竇泳隊天天乘23路巴士從宿舍往維多利亞泳池勤練各種泳式。我說「勤練」而不說「苦練」,是因為撲進了泳池,我只會有樂,不會有苦。每個黃昏,在水中游完3000至5000米,就會跟隊友坐23路巴士返回利瑪竇。一衝進浴室,就一邊唱着披頭四的流行曲,一邊讓蓮蓬頭的大水直射胸膛、肩背。淋浴完畢,就穿上牛仔褲和爽潔的T恤,意氣昂揚,走出薄扶林道,在何東女子宿舍門前候車,見23路巴士從蒲飛路那邊駛來,就一擁而上,東馳往般咸道的莎厘娜西餐廳吃西餐,或到西環德記酒家吃「大蓉」、「細蓉」。如果訓練結束時肚子已咕咕作響,來不及去莎厘娜或德記,就嘯聚銅鑼灣的食館或茶餐廳,一邊狼吞虎嚥,喝地道的「港式奶茶」,一邊聽「對口相聲」。
 
十月,水運會如期在維多利亞公園泳池舉行。

 

利瑪竇猛將如雲

 
利瑪竇錄取我之前,在水運會的成績已經稱霸港大,沒有一所宿舍堪與匹敵。泳隊中的學長蘇忠平,是前一年(1967年)水運會全場個人總冠軍。我加入利瑪竇泳隊後,幹事會知道我與蘇忠平泳速不相上下,為了避免馬孟起戰趙子龍的鬩牆局面,決定不讓我們在同一項目中相殘。於是,自1968年到蘇忠平畢業前,蘇、黃都各據一方,只與聖約翰宿舍(St. John’s College)、大學宿舍(University Hall)、明原堂(Old Halls)的強敵鏖戰,絕不在同一項目的賽事中相逢。這一策略,蘇、黃兩個水妖配合起來絕無困難,因為50米、100米、200米、400米自由式、50米蝶泳、150米背、蛙、捷個人混合三式(Individual Medley),蘇、黃的泳速都無人可及。於是,蘇、黃二人,每年都輕易瓜分了六項個人賽事,結果毫不例外,也絕無意外,都分別奪取三面金牌,同時成為全場個人雙冠軍,年年如是。至於接力賽,無論是4×50米自游式、4×100米自由式或4×50米背、蛙、蝶、捷四式混合賽,利瑪竇泳隊也「從頭帶到尾」──用現在流行的口頭禪說,是「絕無懸念」。讀者如有懷疑,不妨翻查一下1967到1971年香港大學的學生報《學苑》,看看蘇、黃二人,在裏面留下了多少「威震水上」的「威水」紀錄。
 
當然,利瑪竇猛將如雲,蘇、黃以外,還有許多出色泳手,背、蛙等項目也獨當一面,為宿舍奪分爭光。身為泳手,我以他們的表現為榮。結果,水運會決賽那天晚上,百多二百名利瑪竇宿生、舍友,不管有沒有參賽,都會穿好特備的衣服,等宿生會主席領了獎,把全場集體總冠軍的巨大銀盃高高擎入夜空,搖動泳池的燈光和水光,然後齊聲高呼:“Ricci Hall!Champion Hall!Ricci!Ricci!Champion Hall!”。呼聲雄壯嘹亮,不但撼動泳池的池水,也傳入泳池旁馬寶山餅乾廠工友的耳朵。利瑪竇的這首戰歌,有輝煌的戰績支撐,因此絕非「大隻講」,也非假、大、空。自豪、「招積」的喊聲剛落,百多名 Riccians,不管大仙、小仙、舊生、新生,就會連衣帶褲跳進泳池。泳隊成員,一直穿着泳褲,當然也樂於再度下水了。
 
一個鐘頭後,西環水街的德記酒家,就被喧嘩的利瑪竇人佔據。利瑪竇的祝捷大會,到凌晨才會結束。

黃國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