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埭強:字體設計的流變與學問

書法設計是嚴謹的學問,學習慢慢捕捉,如何追求完美。

講者簡介:靳埭強,1967年,他投身平面設計工作,1976年創辦設計公司。1979年,他成為首位入選香港十大傑出青年的設計師,1993年被雜誌《IDEA》選為世界平面設計師百傑之一,曾為多個品牌設計商標字體。


靳埭強從80年代起出版設計書籍,早在1986年已計劃寫字體設計,但稿約纏身,一放就放下了30年。至去年年尾,他才開始着手處理這本書,同時兼顧水墨畫創作。擱筆半年的靳埭強提到:「其實畫水墨畫對我來說更重要,我已經放棄商業設計多年,但又捨不得不做教育,於是提筆給年輕人寫書。」

即使退隱多年,還是離不開老本行。 靳埭強從70年代開始當老師教字體設計,在《100+1》系列裏的「+1」正是他本人的當年珍藏的手寫教學筆記。每次他都要想100個單元,層面豐富,這次的出版也不例外。書中不少草圖都是出自他的手筆,他笑言在出版前一兩個月開始就睡不着,早晨醒得早,便起來看稿。

中西美學 共通互融

靳埭強提到西方平面設計美學與中國美學有不少相通之處,因此這本書融合了中西美學的特色,一切便從別出心裁的封面意象開始。簡單的一劃,創作法則便源於此。一劃看似平凡卻又如此弔詭,原來平日我們看似對稱的字,實際上和視覺上存在一定差距。「一」字左高右低;「十」字橫線高於水平線,豎線靠右;英文字母「B」一定是上面小,下面大等,這些錯視都是為了遷就我們眼睛視覺的舒適。靳埭強說:「我們做字體,要為了眼睛看起來舒服去做,而非量度出來。」此話既有做設計的嚴謹,也有體現設計對人的關懷。
中文閱讀秒於橫直兩讀皆可。設計者有責任方便讀者閱讀。有些中文古籍行頂會突出一個字,那不是分段,而是尊敬神明,才多加了字。在中英文並排的排版中,一大問題是,同一句話,英文往往比中文多字。為了可以平行閱讀,排版者會調整欄的寬窄,中文窄英文寬,使得兩邊的文意相對。靳埭強坦言最欣賞《通勝》,其版面設計很值得研究,更推薦研究生以此作研究範圍。
設計書目畢竟是工具書,方便學生學學以致用。正如靳埭強欣賞的 Bahaus 便將純藝術轉移到應用藝術,是設計的最佳演繹。書目適合老師教學,也適合學生入門,深入淺出。靳埭強難掩自己教學的「職業病」,每個單元都給讀者安排功課,也加插了不少舊日學生的優秀作品,不少是現在的知名設計師。
包浩斯是德國藝術學校(或建築學校),由德國建築師葛羅培(Gropius,W 1883-1969 )兩度當任校長的。學術流派清楚的闡釋了「現代」應用藝術與純藝術之間的關係,更清楚的是將美學的主要課題。(網絡圖片)
包浩斯是德國藝術學校(或建築學校),由德國建築師葛羅培(Gropius,W 1883-1969 )兩度當任校長的。學術流派清楚的闡釋了「現代」應用藝術與純藝術之間的關係,更清楚的是將美學的主要課題。(網絡圖片)

設計意念 古法今用

文字的起源多樣化;有像埃及般秀麗的象形文字,也有優美的甲骨文。漢字的在造字原則——六書,相信我們每個寫漢字的都不陌生,小學老師多少教過一些。靳埭強古法今用,象形、指事、會意、轉注、形聲、假借一樣可以成為現代「造字」的方法,造的是生活常見的藝術字。比方說「行」,有行走的意思,同時也可以是行業;「立」有站立的意思,也可以是立刻。
書法中永字八法的筆勢有助理解宋體字、黑體字的點線和筆劃,也聯繫到每個字的構圖,設計上裨益不少。王羲之在他書法老師衛夫人的筆陣圖後題字,「每作一橫畫,如列陣之排雲」,「每作一牽,如萬歲枯藤,屈折如鋼鉤」,一橫要像白雲列陣萬里,一豎要像萬世枯藤的瘦勁,延綿不斷。靳埭強特意在顏真卿字帖中求證,因其氣勢與衛夫人的理論契合,也笑言古代學書法也是跨學科教育,絕不紙上談兵,才有精彩的理論。

追朔書法源流 承先啟後

篆書、甲骨文等也有書寫的韻味,不少書法家尋珍覓寶,從古文字學習書寫技法,獲取靈感。
篆書五言聯,齊白石。靳埭強最喜歡齊白石的對聯。(圖片來源:台灣國立故宮博物館)
篆書五言聯,齊白石。靳埭強最喜歡齊白石的對聯。(圖片來源:台灣國立故宮博物館)
Caption:篆書五言聯,齊白石。靳埭強最喜歡齊白石的對聯。(圖片來源:台灣國立故宮博物館)
楷書由隸書發展而成,如宋徽宗的瘦金體。楷書靳埭強喜歡的有文徵明、張即之、王羲之、衛夫人等。我最喜歡的書法家,金農的漆書最得靳埭強的歡心。他指漆書看着像用科學毛筆書寫,其實也是毛筆,是從隸書發展出來,一脈相承。
漆書繼承隸書和楷書的特點,是清朝著名書法家金農創造的書體,需用像刷子的扁筆書寫,字形獨特。(網絡圖片)
漆書繼承隸書和楷書的特點,是清朝著名書法家金農創造的書體,需用像刷子的扁筆書寫,字形獨特。(網絡圖片)
草書比楷書早出現。從隸書開始,就有人寫得比較潦草,成為草書,以唐朝懷素和張旭為首。靳埭強很喜歡明末清初的傅山,其書線條狂放。「雖有些錯亂的地方,但這些狂放自在的寫字方法在當代書法藝術中顯露無疑,可見當時已趨向這樣的寫法,他們都是超越時代的創作者。」
傅山《丹楓閣記》。傅山,明末清初著名學者,以明遺民自居,於經學、理學、醫學、佛學、詩、書畫、金石、武術、考據皆有涉獵。(網絡圖片)
傅山《丹楓閣記》。傅山,明末清初著名學者,以明遺民自居,於經學、理學、醫學、佛學、詩、書畫、金石、武術、考據皆有涉獵。(網絡圖片)
行書的出現,因為快速書寫時,有些筆劃連在一塊。靳埭強指,做書法設計不一定全部都是由自己寫,有時候會邀請書法家揮筆,力盡完善。中國銀行商標便是以行書作參考。設計時,原本那位書法大家的行書因飛白太酥,難直接作招牌,要經過設計師的調整,保留其神髓。因此靳埭強說,書法設計是嚴謹的學問,學習慢慢捕捉,如何追求完美。

中國銀行商標(網絡圖片)
中國銀行商標(網絡圖片)
手寫廣告 靈魂字體搶風頭

單用文字傳播是遠遠不夠。從開始的木板印刷到印刷術的興起,楷書的形態隨雕刻速度逐漸趨向幾何,便有了宋體的出現,至明朝才確立。宋體的實踐其實無處不在,如港鐵站名,又如「聚珍仿宋」(註:設計字體)後來被中華書局收購。傳聞黑體最早出現於日本,是香港六十年代不少廣告的常客。廣告上的產品圖片和文字都採用手寫的黑體,台灣的產品包裝亦然。手寫繞圈的中文廣告字可說是神乎其技,可見當時的廣告設計師水準出類拔萃。
靳埭強曾為鐘鎮濤的唱片作封面字體設計,「看星的日子」出自靳老親書。(網絡圖片)
靳埭強曾為鐘鎮濤的唱片作封面字體設計,「看星的日子」出自靳老親書。(網絡圖片)
當年字體貧乏,不少設計師選擇用手寫的美術字。「手寫字是講感情的。手寫的設計舒暢自由,像是不守規矩,洋溢着一種生命的感覺。」戰前,藝術字體有輝煌的發展。香港、上海、天津等地通用的字體像黑體,都有着傳統圖騰的風格。海報設計也受西方電影海報的影響,顏色、構圖都充滿時代衝擊力,字體優美,皆屬手繪佳品。
靳埭強:「我最崇拜的字體設計師是 Herb Lubalin,他設計過一款字體叫 Avant Garde,同時曾是美國一本地下雜誌的名字。」(網絡圖片)
靳埭強:「我最崇拜的字體設計師是 Herb Lubalin,他設計過一款字體叫 Avant Garde,同時曾是美國一本地下雜誌的名字。」(網絡圖片)
靳埭強曾在1973年跟香港郵政局做香港節的郵票,笑言老外對漢字沒什麼感情,還是自己操刀。後來2000年時,柏林曾舉辦關於香港文化活動——香港在柏林。靳埭強則策展了作品「城市發現」,通過邀請小孩子與設計師互動,用美術字勾勒出城市的效果,呈現城市的污染和迷茫,迴響不絕。

新血發掘本土特色 情有獨鍾

宋體、黑體和秀麗體是靳埭強往日做設計時最常用的字體。現在有了電腦,字體設計市場也蓬勃起來,字體選擇也更多元化,投入字體設計的新血也滾滾而來。靳埭強以老前輩的身份指出:「漢字設計工序繁瑣,要花大量時間才能做成一套字,最少3000個字才夠用,不少設計師更會用自己的名字來命名新體。現在這批年輕人不計回報地設計新字體,讓我覺得很欣慰。」善於發掘新元素,相信是設計師必不可少的觸覺。香港很多招牌用的是北魏字體,是本土一大特色,吸引本土年輕設計師收集和設計,例如西九大戲棚,香港北魏真書等。
花園街招牌(亞新社)
花園街招牌(亞新社)
設計者總是有一顆關懷的心,無論是體現在設計品的功能還是意念上。早前他參加深圳辦的字體設計展,因兒時醉心象棋,便以此作素材。雖然象棋是戰爭的縮影,但靳埭強則用來演繹和平。「楚河漢界」中的「河」和「漢」有相同的部首,便以此作為中間反射的鏡面,塑造「敵中有我,我中有敵」的共存意念,與當今世道不謀而合。
(封面圖片:灼見名家傳媒)

本社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