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圖片說明:(左)香港大學前校長徐立之、(中)香港城市大學校長郭位、(右)香港浸會大學校長錢大康。
徐立之:須成立500億科研基金
港科院創院院長、香港大學前校長徐立之教授認為,香港科研經費佔國民生產總值(GDP)偏低,較內地、台灣、韓國均遜色。他早前建議港府應為研究資助局成立500億科研基金,但港府在今年施政報告只承諾撥出20億元基金給科研項目作配對,每年投資收入實際不到一億元。徐立之說,期望政府逐年增加科研經費,不能 操之過急,盼於10年內將政府科研撥款由現時每年佔 GDP 百分之0.4增加至百分之1。
在徐立之教授的帶領下,團結香港基金的研究團隊於去年12月發表了第一份《創新科技研究報告》。徐教授接受訪問時,說明了他的想法:
第一,香港大學教育資助委員會每年發放各院校的「直資研究撥款」是40億元左右,而研究資助局每年的科研撥款只有約莫10億元。為追上鄰近地區對科研的投入, 港府應向研究資助局增撥500億元作為基金儲備,使研究資助局每年投放與直接研究撥款的資金相若。「研究資助局基金增加500億元而令總計達至750億元, 由此研究資助局每年投放將從10億元增加至20或30億元,達到教資會的直資研究撥款每年撥款數額差不多,這樣才合適。」他說。
第二,現在研究資助局隸屬於教資會,希望研究資助局可成為獨立機構。「如果想做有關應用的科研(即中游或下游研究項目),可向創新科技署申請項目撥款,但用錢的限制很多,可發揮的空間自然亦有限。所以,我希望新一輪的撥款,創新科技局能與研究資助局緊密合作,最好是由研究資助局統籌,有效地資助大學研究所和其他單位的研究, 從上游到中游,以及下游研究,即從新知識或新發明直至知識轉移到業界,甚至生產。」
第三,研究資助局現時撥款成功率超過三成,而且獲批撥款的單位不少,建議增加競逐式資助的比重。「我們亦提出競爭性撥款的重要性,有人批評研究資助局撥款有限,但申請撥款的成功率逾三成,這在全球來說是比較高的;由於資助額有限,很好的策劃書申請依然得不到資助。所以我們希望優質的計劃能得到更多的支持,尤其是在上游研究經費加把力,加大研究資助至足以跟周邊地區比較,因為要聘請到好的人才,才能有好的學生。」
第四,目前大部分研究撥款取決於 RAE(Research Assessment Exercise)的結果,有多少研究成果成功轉移至業界不是現行 RAE 衡量標準之一,他建議教資會參考英國已實行而且成效顯著的評核標準,推行新的績效指標「對社會影響力」,使大學研究和產業有更好的結合。
「大學本身雖然鼓勵教授成果轉移和幫助學生創業,然而學者本身的升遷卻往往只以論文發表的數量來決定。另外,大學雖然經常強調教學、研究及技術轉移同等重要,但在教學方面評核標準不一,遠不及計算論文數量來得簡單。至於技術轉移方面,更沒有一套簡單的指標,是否根據專利的市場價值、合作或報章評論的多少呢?這些在每個行業和學科都不同,更難制訂標準。所以,很多教授便寧願多寫幾篇論文。」
他說,英、美等成熟國家已開始採用軟性的數字,來評估一所大學對社會的影響力(例如校友的評價),而不只是但看論文的影響力。香港 RAE 制度是從英國引入的,英國與時並進,嘗試實行成效顯著的評核標準,即是在院校評核的一系列 KPI 中,增加了學校對社會影響力,量度大學研究與產業的結合。如果教資會要把英國的制度在香港使用,他希望把 RAE 改良版 REF(Research Excellence Framework)慢慢進行改良。教資會亦必須在引進新評審方法時,與本地院校研究是否可行以及如何落實。
徐立之強調,現在香港單靠金融及服務業來支撐經濟,但未來發展須以人才培訓和科創來支持新經濟發展。他期望政府投入更多資源到科技研究,讓教育和科技創新成為城市的推動力,香港有必要為長遠發展做好準備。
郭位:香港科研發展繫於政策主導
在香港罕有的擁有四料院士(美國、中國、台灣、俄羅斯)的郭位教授,是核安全可靠度專家。他認為香港社會政治化,令院校決策有時不專業。他主張科研發展由政策帶動,將較有成果。但他認為,政府為了防範風險,過於微管,反而妨礙創新,不宜矯枉過正。
他以韓國為例,於1997年亞洲金融風暴時瀕臨破產,經多年努力,其文化與科技相輔相成,寬頻應用帶動文化創意產業,其影藝事業與時尚文化形成「韓流」風魔全球。「其發展動力與政策密不可分。」反觀香港,他認為,科研落後乃因欠缺一個良好的政策。
首先,政府應給予院校一個自主的發展空間,孕育創新、創意思想。他說:「無論是高等教育、科技發展,應從屬於政策導向,在制定政策後,應放手讓院校經由市場機制自行發揮。如果堅持微管,則會窒礙創新,難有成效。」他認為,創新應由政府做起。「政府過份的問責,變成監控別人不監控自己。香港的問責文化,不問原因,令人寧可逃避風險,抹煞了創意。政府應自我創新及改造。香港政府雖然很廉潔,但政策過時,規限太多,窒礙人們的創意。」
第二,制定政策,令港人感到從事科研抱有希望。香港科研經費偏低,公私合計只佔國民生產總值百分之0.73,港府須增加撥款,跟上國際水平。面對香港土地有限,租金高昂,港府應對有興趣科研的人員提供辦公室,並以減稅政策吸引。例如:對初創企業免稅10年,如學生參與科研,教資會可以撥對撥款。當人才工資比一般職業佔優,人才就自然流到科研產業,進行良性循環。他認為,政府利用政策締造科研環境,最為有效。例如,政府給予電動車優惠政策,那便產生激勵作用了。
第三,大學在資源分配時都以追求卓越為着眼點。在各自的研究資助申請時,是以哪一位的研究計劃較好,批准其申請,而不是以既定成見來決定;然而,他強調,科研政策須由專家掌舵,推動創新。
「城大發展動物醫學院,得到社會的認可,與美國康乃爾大學等名校合作,籌得約八億的捐款;去年11月城大推動辦高等研究院,均沒有得到政府的資助。」
郭位教授主張,城大進行教研合一,教授從科研上具有前沿的知識,對教導學生將有莫大作用。城大成立高等研究院,將結合科學、技術及人文學術研究,主力研發健康、數碼化社會及智慧城市三大跨學科主題,以幫助解決社會上出現的各種難題。
錢大康:學生是香港科研的生力軍
浸會大學校長錢大康教授曾任科大副校長、港大副校長,對於香港院校以及科研撥款甚為熟悉。他曾在教資會參與九年,也當了研究資助局主席七八年。當年政府投入50億創新及科技基金及成立創新科技署和轄下五所研發中心,他都有份參與。
錢大康認為,香港資源充足,欠缺的是具創意的策劃書。目前全港八間高校有4000名教授,真正做應用研究的有多少人?「最多1000人,1000名教授不是人人都想、識 做科技成果化,其中大概有二百多個教授對商業化有興趣,其他全部只是教書。200多個教授有多少肯下海去做企業?假設一半人肯,即有100,成功例子是十分之一,結果只開得10家公司。」因此,他說期望教授創業是錯配的,應該對學生加以培訓。
「坦白說,創新科技署成立那50億基金的資源是花不完的,現有五所研發中心用去一些,可能好一點。」曾擔任研究資助局主席的錢大康說:「我坐在評審小組(review panel)看策劃書(proposal),我們不夠申請的,五間院校工程系教授有興趣、有能力又肯申請的話,已經見盡,例如物流方面總是那10多20人, 申請不到的永遠都申請不到,因為策劃書不行,申請到的都是那幾個,即是看來看去都是那五六個人,申請到之後有兩年時間不再申請,等來等去沒有好的建議。」
他說,如果只靠大學做,教授不做論文只做科研轉移,有興趣又有能力的群體很小。除非香港在大學體制以外加碼,你不加人力資源,擲多少錢下去,效果也不大。這 也是新加坡的難題,但新加坡願意花錢吸引人才,擲很多錢進去,成立很多研究中心,包括:知識產權中介( Intellectual Property Intermediary,IPI),有些研究中心依附大學,有些不依附大學,每中心聘請二三百名博士後人才,由跨國公司為他們開設公司;該國又願意用錢吸引有名氣的專家帶領整個團隊進來。新加坡的人才資源令政府推動科研得以提升,但都不算太可行,因為人才有錢就來,過了五年、十年就回國,反而本地人才的成長不夠充裕。
香港不花錢聘人才。「增撥資源是重要的,給大學加碼當然好,有學者也申請過創新科技署的錢,但申請是否等於做應用研究?申請時說做知識轉移,一旦資源到位,做了研究,卻寫成論文,沒有將成果商品化。」
研究資助局其實就是提供麵包與牛油,即教授進行基礎研究,用來訓練學生思考、創新及創意,畢業之後念博士或從事科研成果商品化都可以。「我們不應像新加坡那麼指令式,全民做資料科技,全民生物科技,下一輪又全民做什麼。創意的東西一定要在自由的環境,太指令式的話,創意會低一點。」
香港人才單薄,4000名教授不只做研究,還要教書,我們不期望每個教授要下海做 startup。大學老師做到的已經做了,新的老師不多,每年有百分之五,不過是20名。即使每名新老師申請,規模仍很小。
「深圳把科研做得起,因為全國的人都走去深圳,機會在那裏,你有任何需要人們自然過來。美國更甚,全世界的人都去,人力資源近乎無限。香港創新科技署署長轉來轉去,說來說去最重要是人力資源。香港有錢,有人就行了,有時是 chicken and egg,你沒有這樣的環境為什麼要來香港呢?」
美國大學的角色很細,特色是完全自由,做什麼都行,而不是入去讀書就一定拿博士學位。美國有百分之84中學生可入大學,可能有一半畢業,它自由學習的教育模式是 其他地方很難複製的。香港人常說美國矽谷模式(Silicon Valley Model),只着眼於美國名校史丹福和柏克萊創新,但真正做的是 San Jose State 大學。如果該大學關閉,矽谷就倒下。
「依賴八大院校的規模真的不夠,一定要靠學生。教授4000個名額每年不變,每年一成才有400個,但畢業生每年15000人。教授只是協助帶動學生參與業界。」
香港五間大學工學院所訓練的學生不多,只看大學仍不行,還要看香港專業教育學院、職業訓練局所提供的人才。「我們可否推動職業訓練局學生做科研應用、互聯網 安全?現代的創造是講集體,而不是個人的。創業文化一定要在自由氣氛之下進行。在欠缺人力及天然資源之下,再不靠創意,香港都挺難。
原刊於《明報月刊》,獲作者授權轉載。
(封面圖片:亞新社;灼見名家傳媒;香港浸會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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