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好完成一個兩周的「夏令學院」(Summer Institute),參加的是其他國家的高等教育領導人,沒有考試,但是每一組要在結束前提交一份「知識成品」(Knowledge Product)。今年經過幾位負責輔導的學者討論,決定給學員兩次講解的機會。效果奇佳。
知識成品,以前在本欄簡單介紹過。開始是1996年在哈佛開了一門「教育研究中的文化視野」,與學生輔導員(他們叫 teaching fellows)商量,如何考核?簡單的做法是,每個人寫一篇小論文就是了。但又覺得沒有多大意義:學生再去看書,又回到文字論證,對於非常生動活潑的整門課程,等於澆了一盆冷水;而學生學到的東西,反而無法表達。況且,這樣的課,肯定是每個人的學習收穫不一樣,於是決定每人,或成組,要交一個知識成品。這個知識成品,必須是真正有用的,可以付諸實踐的。
學生成果 綜合應用
當時沒有接觸學習科學,今天看來,這個概念似乎與學習科學的原理不謀而合。一、須要把學習者放到主動的地位;一般的考試往往是教師測試學生是否達到一定的成果,於是學生也就依着教師的期望去答題;知識成品是學生自己的自主設計,沒有這個問題。二、同樣的學習經歷,不同的學生,會學到不同的東西(或者說,會構建出不同的知識),在這類的課程完全沒有需要學生有劃一的學習成果。三、學生的學習成果,是有意義的應用,是許多知識的綜合應用,因此評估也應該是綜合性的,而不是一些特定知識的分隔量度。四、學生的學習成果應該是有實際意義的成果,而不是為了應付教師的考試;知識成品就沒有這個問題。五、大多數學生都選擇小組合作,那是人類學習的最有效形式。
結果,每年都是大豐收。有一位學生,美國人,用印度傳統的文筆,寫了一個印度寓言,是一本幾十頁的小書,而且是全部用印度傳統的方法設計、釘裝(她說是為了懷念她的印度男朋友)。另一位黑人律師,寫了一本專門為黑人孩子寫的法律 ABC,一百多頁。
也有一位學生專門製了一隻光碟,裏面是一套介紹世界各地音樂的民族特點初階。後來在香港同時開這門課,也收到許多意想不到的知識成品。有一組教師,製了一套供小學用的世界地理遊戲。另一位教師,把她與一位歐洲戀人的書信來往,編成集子,裏面貫串的是文化差異的真情對話。
那是大學的碩士、博士課程。高等教育夏令學院則不太一樣,學員都是有行政職責的學者(也有是少數教育部的官員),他們的知識成品,必須在本國、本校可以行之有效的真正方案;而且這是課程報名時說明的,回去後,資助機構、上級領導,都可能追問。
2013年的夏令學院,世界銀行資助了10多位來自印尼的學員,裏面有教育部、財政部、規劃部的人員,他們交了兩份知識成品,一份是在印尼建立一個類似香港高等教育資助委員會(UGC)的管治機構,因為他們剛好在研究高教管治;另一份是參考香港的做法,設立政府對民間捐贈的配款(matching)機制。在夏令學院的時候,就大家一起提出種種疑問、假設,反覆議論,兩項都結果進入了向國會提交的議案。
2014年,蒙古與緬甸的學員,也不約而同提出設立類似 UGC 的機構,同時為院校設立類似校董會的信託管治機制。結果,兩個國家都在2015年通過法例,建立上述的機構。筆者在蒙古時,教育部長還特別提出他委派人員時遇到的種種問題。
也有些知識成品並非如此宏觀的。有一所大學, 提出一個成立校友會的方案。今年有蒙古一所名大學,提出一個特意招收100名邊緣窮省學生的方案。柬埔寨則提出由4所大學的學者帶頭,結成聯盟,到各所大學推廣教學與評估的新方向。蒙古另一組則設計了一個方案,運用政府已撥的款項,推動學生自主設立社會服務組織,等等。在討論當中,都經過不少其他學員和輔導員的詰問、挑剔,盡量增加其可行性。這過程,其實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學習經歷。
知識成品 切實可行
今年不一樣的,是學院要有兩輪的講解。第一輪講解,經過盤詰、評論以後,每一組再給予充分的時間,根據聽到的種種意見,修改內容,再作第二輪的講解。效果與以前幾年完全不一樣。以前是,評論以後也就完了,以後就是學員們「各自修行」。聽了意見,也許沒有一個落腳處,現在有了第二輪,許多方案就比較完整可行了。
有些理念不清的,雖然有理,難以推廣;有些有了目標,方案不夠具體,難以實施;有些雖然方案很細緻,但是一廂情願,實施起來必然阻力重重;有些方案很細緻、齊備,但是缺乏領軍人物,也可能淪為空談。第二輪修改以後,就比較實在了。當然,那還只是紙上談兵,真正要推行,還要克服許多制度、金錢、概念上的障礙。但從學員的身份和認真態度看,回去推動實施的機會很大。
為什麼要不厭其詳的報告這些?那是因為除了周前提出學習考評的應用性、綜合性、創造性、合作性以外,考評的模式也有許多新的發展方向。
「死線」之前 無限繳交
二次評估,甚至多次評估,是改變考試、評核目的和習慣的一個比較容易的入手點。本欄提過,學習考核,一般有「終結性」與「進展性」兩種功能。公開考試一般是「終結性」的,為了知道學生的「程度」,而不是為了幫助學生的學習。校內的考評,一般都應該是「進展性」的,即為了幫助學生下一步的學習。問題是,由於考評的內容都是想知道學生「懂得什麼」,因此學校裏面的測評,幾乎都是「終結性」的,對於教師老說,掌握起來其實很難有分別。但是假如我們採取二次評估,比如說作了一篇文章,不急於評分,而是讓各方面來評議(可以是教師,也可以是同學),然後讓學生修改或者改寫,那第二篇文章的水平,一定要比第一篇高出許多。這不是我們所期望的學習嗎?那才是真正的「進展性」評核。
上述二次評估,是受了哈佛的同事 John Willett 的啟發,以前提過:他是教數據量化分析的,每一份習作,「死線」之前可以無限次繳交,每次一定有回饋。這樣,最後交的習作,水平一定很高。其實,說到底,我們為碩士生、博士生做輔導,也不是千方百計幫他們改進,以期最後有一份高水平的論文?中學、小學,為什麼就不可能?
原刊於《信報》,獲作者授權轉載。
(封面圖片:Pixabay)
!doctyp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