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鼎鳴:退保制度須符合兩個準則

「退休保障 我保你大」論壇之三

一個好的退休保障制度應該要符合的,第一是能令將來的人得到最大保障,第二個考慮點是計劃能否持續。
由 goodtalk、經濟3.0及香港亞太研究所主辦的「退休保障 我保你大」論壇,早前於香港中文大學舉行,多位嘉賓先後向觀眾分享對退休保障的見解。本社記者到場聽講,將幾位講者的演講內容整理,將陸續刊登。以下為雷鼎鳴教授演講內容。
全文如下:
莫札特35歲逝世,有人說他英年早逝,但其實在當時的歐洲,人均壽命是35歲;中國在五十年代初期的平均壽命大約是40歲,剛才也有講者提到「人生七十古來稀」,以前沒有什麼退休的困境,但今天就不同了。今天的香港人口,女性人均壽命86、87歲左右,男性就82歲左右。在去年獲得諾貝爾獎的經濟學家 Angus Stewart Deaton 在一本書提過,今時今日在發達經濟體出生的女性,預期壽命有一半機會活多過一百歲。但同一時間,在東亞等地區的出生率特別低。香港女性平均生育1.1至1.2個嬰兒左右,即是現代的一男一女加起來生育一個多一點,天然生育率是不斷萎縮。長壽加上低生育率會造成什麼後果呢?好明顯會慢慢造成倒轉的人口金字塔,即是說將來年紀大的人很多,工作、交稅賺錢的人很少。
日本比香港早發生這件事,香港現在的人口結構正重覆日本當年的經歷。日本經濟為何多年來都差呢?很多原因,但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就是人口結構出了問題——退休的人很多,工作的人口很少。政府在十多年前曾有人口政策督導委員會去研究,也發現了這個危機,但我估計這些長遠的諮詢文件,被當時其他更直接貼身的政治或經濟事件衝擊下蓋過。前兩年政府又有報告出來,更加確立了人口危機是很大的。所以在任何解決退休問題時,無可能迴避這種問題,這就是要面對的制約。若不去面對,我們很難找到一個令到退休長者得到最大利益的方法。
如果你說全民退休保障,對於我個人利益而言,我非常歡迎,為何呢?如果你辦了,我基本上不用交錢,我和太太加起來,當每月拿三千多元。有人塞錢到我袋,這(反對)其實違反我自己利益,但雖然如此,我也知道社會上很多人其實並不是很需要這筆錢,你給錢我,我不會說不要,但你說我是否很需要?我也不會這樣說。如果我不要的話,那筆錢會去了哪?既然人口老化,將來能拿錢出來支持老人家退休的納稅人比例上愈來愈少,老人家愈來愈多,資源是缺乏的。既然資源缺乏,就要做到資源集中,不要讓一些不太需要這些錢的人分薄了他們的利益。

退保制度兩個準則

我會訂出兩個準則,一個好的退休保障制度應該要符合的。第一當然是那一種退休制度能令將來的人得到最大保障,這是大家想的,無理由整個退休制度最後是大家拿錢少了的,不是這樣的,一定是想得到更多錢、更大的支持。第二個考慮點是計劃能否持續。若那個計劃只能維持二、三十年,之後就散了,這不是一個政府訂立政策時所要考慮的(方案)。為何要看四、五十年呢?原因很簡單,對於現在年輕的人,他要供錢交稅,若他打算退休後有錢拿的,保障退休,但最後破了產沒有錢的,這是很嚴重的問題,所以就要做到可持續性。但要做到這兩個目標的話,我們就要再檢視社會上現時各種方案。粗略可分為跨代與非跨代保障,強積金是一種非跨代的,供錢給自己。但隨收隨支,全民退保那類,是跨代的,就是說現在退休的長者自己不用供,在下一代的工作人口裏通過抽稅將錢給他的。
跨代的話,無法迴避剛才說的一個問題——人口結構。有多少人交錢,有多少人在領錢。跨代的回報,或者隨收隨支的回報率計算公式很簡單的。平均回報率主要受制兩個因素,一是薪金增幅有多快,如果我現在交錢,30年後退休,到時的納稅人薪水很高,抽到更多稅,就多錢去分。薪水增加愈快對於跨代的愈有好處。第二是撫養率,現在仍有很多年輕人撫養老人家,但將來是愈來愈少的,每一個老人家得很少納稅人交稅的話,收回來的稅就會有限的,那回報率自然低了。
在退休保障或者隨收隨支方面,選擇哪一個,我個人是從來沒有意識形態的考慮。我在讀書的時候,在研究院做習作,去找出在什麼條件下隨收隨支是有着數的,什麼條件下隨收隨支是有害的。其中一個很簡單的,下一代人口增加得快,換言之將來愈來愈多人交稅,那隨收隨支就是好事,在數十年前我們做功課時這是經濟學常識的。但如果撫養率是愈來愈低的,這就是不利的。剛才說過,隨收隨支的回報率是由薪水增長及撫養率決定的。
如果不是用跨代,用自己去投資,香港現時有強積金,還有私人投資。強積金我個人是支持的,但我在1997年的書已指出了,由僱主去幫你選擇投資,一定會出問題的。當時可能有其他考慮而沒有考慮這個問題。後來的確出了事,香港的收費高,回報也很一般。我曾經看過積金局的數據,收費愈高的基金,投資回報率是愈低的。有些人說收費愈貴表現愈好,其實數據表示,原來不是的。所以制度是有問題,要改善的。例如對沖我是從來不認同要做。強積金制度是要改善的。
早兩年一位法國經濟學家 Thomas Piketty 寫了《21世紀資本論》。書內很多觀點我也不同意。但書內其中一個主要結論,在經濟學上是很多人的共識,我也認同的,就是投資回報率長期來說高於經濟增長率,他用的符號是 R 大於 G,G 就是 GDP 的增長率。根據這條公式,還可以引申多一樣,就是經濟增長率平均來說大過工資增長率。由此,我們可知道投資強積金,如果不是亂來的話,平均來說回報是大過經濟增長,經濟增長又大過薪金增長,薪金增長又大過隨收隨支的回報率。因為隨收隨支的回報率就是薪金增長加撫養率的變化。而撫養率是負回報,因為愈來愈少人交稅。
所以在數學上是有很嚴格的證明的,在這裏不便詳細證明。最後結論就是,用同一資源套用在投資制度上,將來提供到的保障一定是大過隨收隨支制度的。剛才說的可能很抽象,但用精算的方法去計,也可得出同一結論。
「既然人口老化,將來能拿錢出來支持老人家退休的納稅人比例上愈來愈少,老人家愈來愈多,資源是缺乏的。既然資源缺乏,就要做到資源集中,不要讓一些不太需要這些錢的人分薄了他們的利益。」雷鼎鳴說。
「既然人口老化,將來能拿錢出來支持老人家退休的納稅人比例上愈來愈少,老人家愈來愈多,資源是缺乏的。既然資源缺乏,就要做到資源集中,不要讓一些不太需要這些錢的人分薄了他們的利益。」雷鼎鳴說。

《基本法》限制量入為出

我在2011年寫了一篇文章,在我的部落格有過萬人看過。那篇文主要是計一些數,完全用當年全民退保聯席的假設。他們的假設,在僱主方面又加稅,政府又撥錢,涉及萬一億。如果用投資的方法,很容易計出一個結論,用投資性和非跨代的回報,是遠高於隨收隨支的。隨收隨支的要害在於涉及跨代。
至於可持續性,剛才說投資是否令你有最大回報。前一兩年政府出過的長遠財政計劃工作小組,我是成員之一,它以一條數計算人口老化造成的危機。如果將來政府提供的服務完全不改善是不可接受的。那些醫療、院舍服務的質量不改善的話,到了2041至42年,不單花光現有所有財政儲備,還要倒欠2,700億。
質量完全不改進的話是不行的。社會要求是高些的。以過去的速度去改善服務質量就大件事了,如果政府又不想辦法省錢的話,到2041、2042年是欠債十一萬億的天文數字。當然,這是否一定會發生,我希望政府想盡辦法令它不會發生。而且政府在一些地方盡量節省,提高效率是可以省錢的。但當時這個數是沒有預計到有隨收隨支制度的。預測隨收隨支制度,如果是3,000元,在未來五十年平均是額外多用——在生果金之外,每年多給479億的。加起來五十年的值是23,000多億的數。所以現在說叫政府撥500億、1,000億到什麼基金,我不會說完全沒有用,但這些錢是蓋不了這條數。說的是萬多二萬億,不是一千幾百億蓋得住。假如不夠錢,可不可以政府加稅呢,全世界據我所知涉及隨收隨支是沒有加稅的。加稅也會引起些法律問題,《基本法》也有限制政府量入為出,用錢增加太快也會觸犯《基本法》的。
最後一點,回應一下長壽保險。周永新教授和徐家健教授提的長壽保險,我個人是不反對的。但長壽保險,涉及人不知何時死的問題,尤其是女性是可以很長命的。所以在概念上我不抗拒,但要處理這個問題,是用隨收隨支呢,或者用周永新後來的改動——人均壽命長了又延後拿錢,這概念我認為沒錯的,但或多或少又觸及到剛才我說的標準。第一是可持續性的問題,如果是70歲的話,我計過數是不夠錢的。他節省到的錢當然比60多歲的要多,但數額也是太大。如果延到80歲,數目上是可以,但又有其他問題,有些例如79歲死了拿不到錢,社會上有其他爭議。
更加大的問題是,這樣花錢是否符合用錢的效益呢?因為這種長壽保險其實是一種跨代的保險,保險費是下一代供,不是自己。如果跨代的話,馬上將所有跨代的問題,人口結構的變化,所有問題都會出現的。當然,如果延後遲些才拿錢,當然舒緩了隨收隨支的問題,但問題仍然存在的。所以長壽保險可以考慮,但有其他方法。包括改善現有制度,例如逆按揭,逆按揭就是把樓按了給一些公司,通過一些制度上的改善,我相信將來是有益人更多的。
(圖片:灼見名家)

本社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