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讓政制的理念在中國歷史的積極作用

世界政治的要害還是政德與德政,要建立一個「去家」、「破國」,弭兵修德,謀全球福祉的共識,反省民主政制在歷史上不斷出現的負面因素,參考、吸納禪讓政制一些正面理念,也許對我們挽救這個瀕危的地球家園有所幫助。
禪讓政制和大同社會的思維,在悠長的中國歷史中,似乎只是靈光一閃便已熄滅。實際的情況卻是:禪讓政治的一些理念,在超穩定的專權宗族政制運作中仍起了積極的作用。比如:「選賢與能」的思想不但推動了漢代的鄉舉里選制,也推動了唐代創始的科舉制度,使「布衣可以致將相」,平民可以進入權力的核心,造成對君權的制約;所有賢臣都以杜甫所說的「致君堯舜上」為己任,要求人主要以堯舜為政德的典範,施行德政。又如以「禪讓」的名義,實行不流血的政權輪替;這在專權宗族政治的框架中,雖被批評為非法的「謀朝篡位」而其中也確可能有奸臣的僭替情況,結果卻比以暴易暴好。
 
但禪讓政制始終未得以全面實施。主要原因是「傳嗣」的宗族觀念一直未予以徹底的批判,直至清末維新運動以至民初五四運動之後。要說對宗族思想的批判,維新主將的康有為恐怕比革命派的孫文還要激烈。
 
康有為在20世紀初撰寫的《大同書》 (參看上海中西書局朱維錚編校《康有為大同論二種》〈導言〉)不但主張「去家界」,而且還要「破國界」,建立一個徹底「為公」的全球性「天下」,其思路不但上承漢儒的「大同」觀點,更吸納了柏拉圖《理想國》一些看法和近代社會主義某些論述。且看他怎麼說「去家」的理由:
 
「蓋一家相收,則父私其子,祖私其孫而已。既私之,則養子孫而不養人之子孫……既私之,則但教子孫而不教人之子孫……然且大富貴賢哲能備足教養之格者,億萬不得一……則舉國人之被教養者蓋極寡,而強智仁勇之人亦極寡,而愚弱暴怯者皆是也……且一家相收,既親愛之極致,則必思所以富其家而傳其後。夫家人之多少至無定,欲富之心亦至無極矣……夫貪詭、欺詐、作奸、殺奪,惡之大者也,而其原因皆由欲富其家為之……種種相傳,世世交纏,雜沓變化,不可思議。」 (引自《康有為大同論二種》頁211-212)
 
「為家」是「謀詐」之源,欲達「大同」,必先「去家」;康氏這裡大大發揮了《禮運大同》篇的觀點,也許正是漢儒當時想說而不敢說的。
 

去家破國自古常有

 
康有為繼而認為「國界自分而合乃大同之先驅」,所以「去家」之後,必進一步「破國」。他的「破國」論也是非常透闢的:
 
「夫以有國對立,兵爭之慘如此,人民之塗炭如彼……雖有仁人義士,不得不各私其國。故其心志所注,識見議論,皆為國所限。以爭地殺人為合大義,以滅國屠人為有大功……大號天下後世以自夸炫,不知其為屠伯民賊也。養成爭心,養成私心,於是偏狹殘忍之論視為宜然,實如群犬之相搏,猛獸之相噬,強盜之劫掠耳。積成為義,則其烈禍中於人性,恨種相傳,輾轉無已,故其爭殺之亦無已。世界人類,終不能遠離猛獸強盜之心。是則有國乎,而欲人性止於至善,人道至於太平,其道相反,猶欲南轅而北其轍也。」(見同書頁104-105)
 
在近代,「去家」的觀念已慢慢形成,但要人人身體力行,仍然不易;「破國」的道理雖很有說服力,要做到世界全面「破國」,恐怕還得經歷一個相當悠長的歷史階段。
 
其實,歷史上一直有「破國界」的事情發生:「自黃帝、堯、舜時為萬國,至湯三3000國,武王1800國,春秋則200餘國,戰國為七國,秦則統一矣。馬代滅千餘國而為波斯。印度之先,佛時亦千餘國,阿育乃統一之,色膩王與回教再統一之,及英(國)繼統一之。希臘12國,歷千年而統於馬其頓,又統於羅馬……」 (見同書頁106)降至現代,上世紀前半葉納粹德國、法西斯義大利及軍國主義日本之所為,亦皆欲破國界。但無論古今東西,其破國皆採取了軍事征伐的「吞國」方式,只論「振兵」,不講「修德」,所建「帝國」,均不能久。只有漢代所繼承秦的「天下」,因為吸收了禪讓政制部份德政理念,在往後的中國歷史中雖有改朝換代或短期分裂,卻基本保持統一的局面。
 

全球村-破國需參考禪讓德政

 
到了上世紀中葉,以蘇聯為首的社會主義陣營與以美國為首的資本主義陣營形成冷戰格局,各自都想用意識形態鬥爭來破國界。但美、蘇仍各以一國利益為尚,難免重覆只「振兵」而不「修德」的老路:陣營雙方的軍備競爭幾導致核子戰爭的爆發。到上世紀末,由於社會主義陣營經濟建設失敗,蘇聯解體,東歐自由化,中國、越南等改革開放,美國乃成為唯一超級大國。 冷戰局面結束,美國乃思以經濟方式破國界。美國經濟學家提出了「全球化」概念,實則是以美國為大莊家向全球推動金融經濟的搏奕,由此建立一個世界性的金融帝國。
 
以金融經濟破國界,不重覆「振兵」老路,以一種所謂「地球村」理想的和諧方式進行,把人們帶入財富與物質消費的美夢,因而所向披微,短短數十年光景已席捲全球,把人類的貪欲引至前所未有的高峰。2008年世界性的金融風暴刺破了人們的美夢。這種不動一兵一卒,不佔一寸一分土地的金融帝國主義,其邪惡性較之窮兵黷武、攻城滅國的前輩不知要大多少倍。金融經濟以刺激消費為破國的動力,因而導致物質大量浪費,環境無休止污染,對全球物種都造成生存的威脅。有哪一種邪惡,比這種邪惡更可怕呢?
 
康有為的破國界以「弭兵」為前提,看來光「弭兵」也不一定能解決問題。何況作為金融經濟搏奕的大莊家美國,並不輕易接受自己的失敗,更不可能承認自己所犯的滔天大罪。最近幾年,美國除了量化寬鬆的貨幣政策外,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來改善自己的經濟,而這種做法無疑是飲鴆止渴,不但解決不了本國的民生問題,更可能把世界引向無底的消費黑洞。於是又虛擬了一個所謂威脅其利益與安全的新對手──中國,宣佈重返亞太,與其傳統軍事聯盟進行頻密的軍事演習。一個新的冷戰格局又形成了:美國承中國周邊國家近期與中國發生領土爭端之機,又重新連起其太平洋西的兩重島鍊,圍堵和牽制中國。上世紀下半葉的歷史會不會在美國的主導下重演一次呢?這個千穿百孔的地球還經得起那樣的折騰嗎?
 
世界政治的要害還是政德與德政,要建立一個「去家」、「破國」,弭兵修德,謀全球福祉的共識,反省民主政制在歷史上不斷出現的負面因素,參考、吸納禪讓政制一些正面理念,也許對我們挽救這個瀕危的地球家園有所幫助。
 
(封面圖片:亞新社)

古兆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