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立之:改造香港科研的基因

徐立之懂得找研究方向,當年分子生物學正是前沿學科,發展精彩。他以白人常見遺傳病「嚢狀纖維症」為研究重點,發病率為三千有一;一般白人二十五有一是基因攜帶者,屬隱性遺傳病,沒有病癥。如果不幸得了該遺傳病,兒童早期發病,所有外分泌都不正常,汗的鹽分高,腸分泌影響消化能力,肺裏長年有細菌寄生,且容易患肺炎,不易長大成人。   有系統尋找致病基因   人類的基因數約30,000個,共有23條染色體。1985年,徐立之的第一個突破是他首先確定嚢狀纖維症的致病基因在第七條染色體上。但是這染色體裏面有2,000多個基因,怎樣找出致病基因?他打個比如說,一套基因百科全書有23冊,我們找到第七冊是遺傳致病基因之所在地,因為發病常與此有關。當然我們需要靠精密的分析,方能確定找出致病的細節。「我們有系統的一頁一頁去翻,只要作出假設是對的,一定能找到致病基因,問題只是時間而已。」   在30,000個基因中找出關鍵,仿如大海撈針?徐立之再深入淺出解說:「譬如我們在全港各區有系統的搜索,結果知道油麻地有線索,但油麻地也很大,不知那幢大廈?是住屋?辦公室?還是貨倉?我們逐家去搜,確定那間屋之後,也不知屋裏什麼壞掉了?是把門鎖?水電?燈泡?煤氣?我們靠分析DNA序列,進行很多分子生物學的實驗;也與很多醫生及病人合作,與世界多方面分享及配合。「發現缺陷基因,非常神奇。」   當年有別的團隊比徐立之早兩年宣布找到該病的關鍵基因。「當他們宣布找出致病基因後,多個團隊沒有仔細分析,便以為成功已被拿走了,就沒有繼續做下去。當時是1987年。我實驗室裏的研究員們也覺沮喪,感覺浪費了精力;但我鼓勵他們堅持下去,繼續找我們要找的基因。因為一來仍有很多與疾病相關的分析可以做;再者,他們雖在第七條染色體位置相近的地方找了一個基因,但未有發表證據證明那是嚢狀纖維症致病的基因。結果亦是如是,他們很快也宣布他們發現的基因是不對的。我們的團隊從未放棄,終於在1989年找到真正的致病關鍵。」   徐立之領導團隊埋首研究,抱着科學家的精神,求真、不懈探索,總共用了七年時間終找出第七條染色體的缺陷基因。原來這基因是製造細胞膜上的氯離子的通道;通道出現問題,影響到外分泌的流通。該突破成果在醫藥遺傳界是一項的創新,對其他遺傳病的研究有絕對引領的作用。對病人更是一個很大的鼓舞,因為科學家可以從此有系統地尋找能夠治療病患的藥物;此外基因攜帶者可以用DNA檢查出來,也可以做產前測試。   「每個細胞都有基因,科學家很偉大,研究成果令藥物無孔不入,小分子可把壞了的氯離子通道矯正,病人吃藥可以發揮療效。透過食物補充營養、抗生素加上物理治療亦減低了肺部感染,防止氣管閉塞。」他說,幸好藥物可以對基因缺陷引致的損壞氯離子通道產生矯正反應,沒有副作用。雖然現在的小分子藥物只能治療一小部分的病人,但隨着科研進步,新的藥物不斷產生,相信不久更多病人可以康復得更好。     贏得專利 視作心中富   這些致病基因的訊息,可以用作測試胎兒,及早得知基因是否有缺陷,那便意味着對生育的抉擇,母親可以墮胎;這涉及利用基因測試,呈現倫理及道德問題。「我希望發現這基因不只是用於測試,而是可用專利去做有效治療;我沒有能力去發展治療,所以只能從旁協助其他專家;我則繼續在遺傳學的領域鑽研。」是什麼推動他鍥而不捨去做科研呢?徐立之堅持:認知真相,為他人救命。   一般認為,專利涉及技術。找出致病基因,何以是一個專利?「發現客觀存在的,不是專利;發明前所未有而具實用性的,才是專利。以煤碳為例:找出煤碳的存在,是發現;找出煤碳燃燒後可生熱,便是發明,可以申請專利。」   「我們做出的科研結果可作基因測試,去篩選藥物,找出治療方法,因而能享受專利的成果。」徐教授1989年發現致病基因的奧秘,估計20多年來專利費共獲上億港元。他說,當年有三個實驗室合夥研究,扣除成本及回饋當年支持研究的基金會後,他領導的小組作為主要貢獻者,獲享一半,其中三分之一給自己,其餘的給實驗室同事。現在他的一份已累計超過1,000萬港元,一直存放在多倫多病童醫院,並最近決定用以成立獎學金。科研一旦獲成功應用,能轉化為藥物或產品,這如同印銀子?他說:「專利是有時限的啊!」至今他仍每季收到專利費報告,能享受多久呢?徐立之不太在意的說:「我不知道。」他認為,救人所得的喜悅,大大於實際經濟收益。   以「煲飯」論科學   科學家做實驗,一步一腳印,欲速則不達。徐立之在求學時導師給予他充分空間去做科研,所以他特別感恩。   「我希望社會各界對科研都有點耐性。研究資助機構不要經常審查項目成果,亦請政府官員、UGC以及立法會議員相信院校的完善機制,不必要經常向院校提問、審查,令院校因而很花人手去處理。我總覺得香港大學教務處大概有一半的人手是負責處理各種審查及回答提問的,他們變成着力於報告,資源易陷於錯配,做不了實事來。」徐立之對官僚行政,有所抱怨。   徐教授以「煲飯」論科研,強調要耐心靜候成果的誕生。他懂得煮飯,最愛以煲飯論說:「煲飯不宜經常打開飯蓋看,如果相信這系統,飯有泡出,你便收細火慢慢等收水;否則一味去打開蓋,用筷子搞下,就煑極都唔會熟!」   他又比喻教育與科研如同「食飯」,是社會必需品,不只是產業這簡單,不能過於急功近利。「香港這個商業社會,要求快速回報,以致創新、創業的人難有生存空間。」徐立之鼓勵年輕人抱着滿腔熱誠與信念,按步就班去做科學研究。「大膽假設,小心求證」,是其探索之道。科學家看到小小的東西,便聯想到背後的大問題。徐立之能耐心觀察,掌握鑄造科研成功的奧秘。   科學頭腦 不擅政治   科學熱愛探索生命,政治與行政,繁雜瑣事,並非他那杯茶。2002-2014年他就任香港大學校長,談及中國副總理李克強來訪引起的「八一八風波」,他自嘲「拙於詞令」,不幸在爭議聲中離任。徐立之被傳媒指缺乏政治敏感度,是個不會說謊的老實人。他認為,社會爭議多,人與人之間應多點包容。   徐教授主張給予學生探索空間,不要施以太大考核壓力。面對商界要求急速回報,他呼籲社會一旦提供資金,應容許年輕人有創業失敗的空間。對於空間感的重視,徐立之連挑選辦公室傢俬都要講究。他說:「辦公室地方少,書桌不能低,沙發與茶几可矮小一些,令室內享有較大的視野空間。」     可見,徐立之崇尚的空間感,乃面對教育、創業、生活環境、待人處事的方方面面,跟其科學家耐心探索的廣闊心胸,不謀而合。   科學家做模特兒   徐立之看着自己的照片,一張一張的翻看,彷彿也在研究生命的軌跡,說道:「你看,我中五還是瘦削男孩,中六便生長發育,強壯起來。」如今走在路上的他,胖胖的,穿上西裝、頂着肚腩子,肩負背包,裝束突破了傳統,新一代或覺這很潮。鮮為人知的是,徐立之做過模特兒。他說:「當年在加拿大做一模特兒,是為支持他遺傳病研究的NGO籌款,所以樂於一試。」   徐立之為人寬容,對待學術一絲不苟,嚴謹不苛。據報導,他向研究生的謹密提問可迫得對方哭起來。徐立之發表了超過300篇經同行評審的科學論文及65篇受邀文章。他的傑出成就為其帶來許多國家級奬項及國際榮譽,包括:加拿大皇家學會院士、倫敦皇家學會院士、台灣中央研究院院士、美國國家科學院外籍院士、中國科學院外籍院士,加拿大醫學殿堂榜的桂冠學人,以及最近更被推選為港科院創院院長。   出生於上海,成長於香港,深造於美國,成就於加國。徐立之把其畢生科研的精粹,最終投放於香港;以其科學家的智慧,剖析出香港科研落後的缺陷基因,並提出解決之道,冀望香港能急起直追,成功在望。   文章原載《今日中國》3月號,封面人物,本社獲授權轉載。   下文:徐立之為香港科研開方下藥 […]
徐立之懂得找研究方向,當年分子生物學正是前沿學科,發展精彩。他以白人常見遺傳病「嚢狀纖維症」為研究重點,發病率為三千有一;一般白人二十五有一是基因攜帶者,屬隱性遺傳病,沒有病癥。如果不幸得了該遺傳病,兒童早期發病,所有外分泌都不正常,汗的鹽分高,腸分泌影響消化能力,肺裏長年有細菌寄生,且容易患肺炎,不易長大成人。
 

有系統尋找致病基因

 
人類的基因數約30,000個,共有23條染色體。1985年,徐立之的第一個突破是他首先確定嚢狀纖維症的致病基因在第七條染色體上。但是這染色體裏面有2,000多個基因,怎樣找出致病基因?他打個比如說,一套基因百科全書有23冊,我們找到第七冊是遺傳致病基因之所在地,因為發病常與此有關。當然我們需要靠精密的分析,方能確定找出致病的細節。「我們有系統的一頁一頁去翻,只要作出假設是對的,一定能找到致病基因,問題只是時間而已。」
 
在30,000個基因中找出關鍵,仿如大海撈針?徐立之再深入淺出解說:「譬如我們在全港各區有系統的搜索,結果知道油麻地有線索,但油麻地也很大,不知那幢大廈?是住屋?辦公室?還是貨倉?我們逐家去搜,確定那間屋之後,也不知屋裏什麼壞掉了?是把門鎖?水電?燈泡?煤氣?我們靠分析DNA序列,進行很多分子生物學的實驗;也與很多醫生及病人合作,與世界多方面分享及配合。「發現缺陷基因,非常神奇。」
 
當年有別的團隊比徐立之早兩年宣布找到該病的關鍵基因。「當他們宣布找出致病基因後,多個團隊沒有仔細分析,便以為成功已被拿走了,就沒有繼續做下去。當時是1987年。我實驗室裏的研究員們也覺沮喪,感覺浪費了精力;但我鼓勵他們堅持下去,繼續找我們要找的基因。因為一來仍有很多與疾病相關的分析可以做;再者,他們雖在第七條染色體位置相近的地方找了一個基因,但未有發表證據證明那是嚢狀纖維症致病的基因。結果亦是如是,他們很快也宣布他們發現的基因是不對的。我們的團隊從未放棄,終於在1989年找到真正的致病關鍵。」
 
徐立之領導團隊埋首研究,抱着科學家的精神,求真、不懈探索,總共用了七年時間終找出第七條染色體的缺陷基因。原來這基因是製造細胞膜上的氯離子的通道;通道出現問題,影響到外分泌的流通。該突破成果在醫藥遺傳界是一項的創新,對其他遺傳病的研究有絕對引領的作用。對病人更是一個很大的鼓舞,因為科學家可以從此有系統地尋找能夠治療病患的藥物;此外基因攜帶者可以用DNA檢查出來,也可以做產前測試。
 
「每個細胞都有基因,科學家很偉大,研究成果令藥物無孔不入,小分子可把壞了的氯離子通道矯正,病人吃藥可以發揮療效。透過食物補充營養、抗生素加上物理治療亦減低了肺部感染,防止氣管閉塞。」他說,幸好藥物可以對基因缺陷引致的損壞氯離子通道產生矯正反應,沒有副作用。雖然現在的小分子藥物只能治療一小部分的病人,但隨着科研進步,新的藥物不斷產生,相信不久更多病人可以康復得更好。
 
徐立之1989年發現病童的缺陷基因,從此享負盛名。圖為他及後攝於多倫多實驗室。
徐立之1989年發現病童的缺陷基因,從此享負盛名。圖為他及後攝於多倫多實驗室。
 

贏得專利 視作心中富

 
這些致病基因的訊息,可以用作測試胎兒,及早得知基因是否有缺陷,那便意味着對生育的抉擇,母親可以墮胎;這涉及利用基因測試,呈現倫理及道德問題。「我希望發現這基因不只是用於測試,而是可用專利去做有效治療;我沒有能力去發展治療,所以只能從旁協助其他專家;我則繼續在遺傳學的領域鑽研。」是什麼推動他鍥而不捨去做科研呢?徐立之堅持:認知真相,為他人救命。
 
一般認為,專利涉及技術。找出致病基因,何以是一個專利?「發現客觀存在的,不是專利;發明前所未有而具實用性的,才是專利。以煤碳為例:找出煤碳的存在,是發現;找出煤碳燃燒後可生熱,便是發明,可以申請專利。」
 
「我們做出的科研結果可作基因測試,去篩選藥物,找出治療方法,因而能享受專利的成果。」徐教授1989年發現致病基因的奧秘,估計20多年來專利費共獲上億港元。他說,當年有三個實驗室合夥研究,扣除成本及回饋當年支持研究的基金會後,他領導的小組作為主要貢獻者,獲享一半,其中三分之一給自己,其餘的給實驗室同事。現在他的一份已累計超過1,000萬港元,一直存放在多倫多病童醫院,並最近決定用以成立獎學金。科研一旦獲成功應用,能轉化為藥物或產品,這如同印銀子?他說:「專利是有時限的啊!」至今他仍每季收到專利費報告,能享受多久呢?徐立之不太在意的說:「我不知道。」他認為,救人所得的喜悅,大大於實際經濟收益。
 

以「煲飯」論科學

 
科學家做實驗,一步一腳印,欲速則不達。徐立之在求學時導師給予他充分空間去做科研,所以他特別感恩。
 
「我希望社會各界對科研都有點耐性。研究資助機構不要經常審查項目成果,亦請政府官員、UGC以及立法會議員相信院校的完善機制,不必要經常向院校提問、審查,令院校因而很花人手去處理。我總覺得香港大學教務處大概有一半的人手是負責處理各種審查及回答提問的,他們變成着力於報告,資源易陷於錯配,做不了實事來。」徐立之對官僚行政,有所抱怨。
 
徐教授以「煲飯」論科研,強調要耐心靜候成果的誕生。他懂得煮飯,最愛以煲飯論說:「煲飯不宜經常打開飯蓋看,如果相信這系統,飯有泡出,你便收細火慢慢等收水;否則一味去打開蓋,用筷子搞下,就煑極都唔會熟!」
 
他又比喻教育與科研如同「食飯」,是社會必需品,不只是產業這簡單,不能過於急功近利。「香港這個商業社會,要求快速回報,以致創新、創業的人難有生存空間。」徐立之鼓勵年輕人抱着滿腔熱誠與信念,按步就班去做科學研究。「大膽假設,小心求證」,是其探索之道。科學家看到小小的東西,便聯想到背後的大問題。徐立之能耐心觀察,掌握鑄造科研成功的奧秘。
 

科學頭腦 不擅政治

 
科學熱愛探索生命,政治與行政,繁雜瑣事,並非他那杯茶。2002-2014年他就任香港大學校長,談及中國副總理李克強來訪引起的「八一八風波」,他自嘲「拙於詞令」,不幸在爭議聲中離任。徐立之被傳媒指缺乏政治敏感度,是個不會說謊的老實人。他認為,社會爭議多,人與人之間應多點包容。
 
徐教授主張給予學生探索空間,不要施以太大考核壓力。面對商界要求急速回報,他呼籲社會一旦提供資金,應容許年輕人有創業失敗的空間。對於空間感的重視,徐立之連挑選辦公室傢俬都要講究。他說:「辦公室地方少,書桌不能低,沙發與茶几可矮小一些,令室內享有較大的視野空間。」
 
2003年6月30日,時任國家總理溫家寶訪問香港大學,徐立之教授在場迎接。
2003年6月30日,時任國家總理溫家寶訪問香港大學,徐立之教授在場迎接。
 
可見,徐立之崇尚的空間感,乃面對教育、創業、生活環境、待人處事的方方面面,跟其科學家耐心探索的廣闊心胸,不謀而合。
 

科學家做模特兒

 
徐立之看着自己的照片,一張一張的翻看,彷彿也在研究生命的軌跡,說道:「你看,我中五還是瘦削男孩,中六便生長發育,強壯起來。」如今走在路上的他,胖胖的,穿上西裝、頂着肚腩子,肩負背包,裝束突破了傳統,新一代或覺這很潮。鮮為人知的是,徐立之做過模特兒。他說:「當年在加拿大做一模特兒,是為支持他遺傳病研究的NGO籌款,所以樂於一試。」
 
徐立之為人寬容,對待學術一絲不苟,嚴謹不苛。據報導,他向研究生的謹密提問可迫得對方哭起來。徐立之發表了超過300篇經同行評審的科學論文及65篇受邀文章。他的傑出成就為其帶來許多國家級奬項及國際榮譽,包括:加拿大皇家學會院士、倫敦皇家學會院士、台灣中央研究院院士、美國國家科學院外籍院士、中國科學院外籍院士,加拿大醫學殿堂榜的桂冠學人,以及最近更被推選為港科院創院院長。
 
出生於上海,成長於香港,深造於美國,成就於加國。徐立之把其畢生科研的精粹,最終投放於香港;以其科學家的智慧,剖析出香港科研落後的缺陷基因,並提出解決之道,冀望香港能急起直追,成功在望。
 
文章原載《今日中國》3月號,封面人物,本社獲授權轉載。
 
 
(封面圖片:灼見名家;內文圖片:作者提供。)

廖美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