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紀——能力?素質?素養?

這些社會在進入21世紀的時候,均不約而同地思考教育改革;而改革的方向,均是對傳統的純粹書本型學習不滿,認為不足以適應21世紀的現實需要。
亞洲協會(Asia Society)成立了一個項目,研究21世紀能力(21 Century Competencies)的理念在亞洲是如何體現。筆者首先設計六個所謂「儒家文化」(或「筷子文化」)的教育系統:上海、香港、台灣、韓國、日本、新加坡。新加坡嚴格來說雖是多民族社會,但其教育發展的思路比較接近「儒家社會」,因而納入。原來也應該包括越南,但因為沒有找到研究夥伴,只得暫時作罷。
 
第一期的報告尚未齊全,已完成的各地報告顯示了一些突出的議題,在這裏急不及待與讀者分享。
 
這些社會在進入21世紀的時候,均不約而同地思考教育改革;而改革的方向,均是對傳統的純粹書本型學習不滿,認為不足以適應21世紀的現實需要。這恐怕是全球關注的問題。
 

能力培養與素質養成

 
其中美國的 “21 Century Skills” 影響最大,是因為「21世紀」的提出,等於是一個起床鬧鐘,把人們驚醒了——「時代不同了!」不過,鬧鐘不會告訴人們起床以後要幹什麼。美國的框架,只能代表美國文化裏面對教育的期望,到了別的文化,就不一定適用。許多國家捧着美國的 “21 Century Skills”,如獲至寶,不管本地社會與文化的現實,就想在本社會實施。在這幾個「筷子文化」的國家,卻沒有這個毛病,都很認真尋找各自的路向。
 
 
這種社會現實與文化的差異,首先在於名稱。「21世紀 XXX」源自美國的 “21 Century Skills”,直譯是「21世紀技能」。一般以上圖的天虹作為標誌,分為四大類:一、核心技能(一般理解為3R,或讀、寫、算);二、學習與創新技能;三、資訊、媒體、科技技能;四、生活與職業技能。
 
由於政府的經費投入,民間基金的積極推動,「21世紀技能」在美國引起頗為持續的「教育運動」。不過,各地會用各自的理解去闡釋這四個大範圍,很多地方把「21世紀技能」理解為「21世紀學習」,最常見的是,例如把「學習與創新技能」分解為批判能力、創新能力、合作能力、溝通能力;把「生活與職業技能」分解為靈活、主動、交際力、生產力、領導力。
 
可以看到,這裏的 skills,已經引申為思維(thinking)、素養(literacy)等等,其實已經超出我們中文「技能」的範疇。
 
不管名詞如何,這些都屬於「能力」範疇,即使不是技術性的「技能」(如科技),也是屬於可以培養的「能力」(如交際、合作、領導)。
 
為了更加明確與 skills 的狹義理解劃清界線,新加坡改為「21世紀能力」(21 Century Competencies)。其實,competencies 的意思不只是能力,也可以說是素質;包括四項目標,要使每個學生成為自信的人、自主的學習者、主動的貢獻者、有心的公民(意譯,手頭沒有官方中文版)。
 
與美國的框架相比:
 
一、新加坡的闡釋,增加了「公民素養、全球意識與跨文化能力」,進一步離開「能力」的範圍而進入價值觀的範疇。的確,新加坡的框架,開宗明義便提出核心價值,體現在個人的五個方面:自省、自理、負責任的決策、社會意識、人際關係(筆者意譯)。
 
二、因此也可以說,新加坡的框架,比起美國,「社會」的意義要寬廣得多。
 
三、新加坡的框架,進入學生個人的「修養」與「個性」,這是美國的框架沒有打算碰的。
 
名詞上的敏感性,在台灣更加突出,也更加顯出文化上的差異。到底,保存文化傳統,在台灣是刻意的。台灣的框架,因為政局的變化、人員的更替,經過許多次的改動,20年前便提出「從知識為本,轉到能力為本」;後來又提出「人性化、民主化、多元化、科技化、國際化」;到最近(2014年)12年的中小學課程大綱,則提出「啟發生命潛能、陶養生活知能、促進生涯發展、涵育公民責任」等四個目標,以達到「自發、互動、共好」的全人教育目標。
 

個人素養與公民素質

 
至於基本的哲理卻一直很清晰,那就是沿着「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思路,來指導教育的改革。早前提出「知識、技能、態度」,現在逐漸演化為「知識、技能、素養」,也就是個人的內涵修養,台灣的輿論認為是教育的核心,有認為這也是目前的教育最缺乏的。
 
這又引起對於「素養」含義的爭論。是 competencies、literacy,還是 citizenship。最近的言論似乎偏向於 citizenship,也就是說,「素養」其實是「公民素養」,就進一步把「個人修養」與「社會進展」連載一起了。這與美國以「能力」作為軸心的理念,大相逕庭,進一步離開把教育與人力掛鈎的經濟話語。目前的爭論,其實是一種掙扎,是希望擺脫美國為代表的近年西方實用主義教育哲學,回歸到華人社會的傳統思想。
 
在日本,這種回到傳統的思路更加自然了,那也許是明治維新以來的思想傳統。日本今年影響教育最大的是「生活之熱忱」(Zest for Life),也就是要培養熱愛生活的新一代。消極來說,許多教育工作者認為這是重振日本的自豪感與進取性,尤其是針對日本許多一蹶不振、厭世、避世的年輕人。積極來說,「生活之熱忱」包括三個層次:核心的是「基本能力」(語言、數學、科技);外圍一點的是「群體思維與解題能力」(定題解題、邏輯批判思維、高階思維與適應能力);最外圍的是「為世界工作的實際能力」(主動性、人際關係、社會參與、建設可持續未來的責任心)。
 

政府主導與公民社會

 
值得注意的是,這幾個地方,教育政策與教育思想的產生、演化與實施,是很不一樣的。新加坡是一個政府主導的國家,政府是大管家,以最優的前瞻思維、最佳的政策設計,為國家鋪排未來的前路;教育是其中一項重要的政策,因此她的政策,國家的發展是大前提。
 
台灣的報告,明言台灣的教育思想,近30年來都是公民社會主導。因此,在無法依靠政府的環境下,謀求培養出優秀的公民,期望他們塑造未來的社會。對於人的期望,特別深刻。
 
日本則是一個成熟的民主政治體系,政府也是比較穩定的行政架構,政策的改變,都是經過不斷的委員會建議,不斷的提出新的思路。不過,實際發生在學校前線的,則是幾乎完全是地方政府,甚或學校層面的努力,與上面的政策,不容易看到明顯的關聯。
 
原文刊於《信報》,獲授權發表。
 
(封面圖片:Pixabay)

 

程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