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爾40年來變化──我在寒冬首爾身歷其境,尹錫悅戒嚴怪劇的拖棚

今次經歷了南韓戒嚴,我納悶了數天,真的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我更珍惜香港,雖然這城市也經歷了動盪,但唯一的戒嚴遠在1956年港英政府期間。

就算可笑的政治,也是殘酷的悲劇;以史為鑑,利益和慾望,是鬥爭的動機。

什麼是「大場面」?炮火連天,我沒見過;但香港街頭動亂,催淚彈處處,1967年見過一次;2019年經歷第二次,花甲香港佬,還怕什麼? 

剛剛去了韓國首爾,氣溫兩度下,見證了他們戒嚴令的政治亂局。愛去韓國,只因懷念老遠雪嶽山的楓林。

南韓總統多無好下場

韓國總統,眾多沒有好下場:60年代的李承晚,被迫下台流亡;70年代的朴正熙遇刺身亡;之後的全斗煥和盧泰愚入獄;盧武鉉墮崖身亡;朴正熙的女兒朴槿惠亦因貪污入獄。 

我到歷任總統的府邸青瓦台參觀,那裏掛上了一幅幅總統的畫像,見人如見Les Misérables

韓國,古稱朝鮮,早於漢代,中國已在朝鮮設立行政區,韓國受中國直接或間接統治了上千年,故此,美國總統特朗普曾失言,說過一句"actually used to be a part of China";清代政府說過:「朝鮮雖曰外國,無異內服!」

1945年,世界大戰結束,朝鮮半島被分割為兩個政權:實施社會主義的,為北韓;奉行資本主義的,則是南韓。故此,常說「去韓國玩」,只不過去了南韓!

南韓街頭。
南韓街頭。

首爾大變天的背後

在80年代,我第一次去南韓,至今,來回數十次了。當年的首都叫做漢城,但「漢」字敏感,故官方後來正名為「首爾」:她貧脊的禿山處處,才沒有今天的綠;首爾鐘路的戲院,香港電影大熱,市民去捧張國榮的場。這城市比香港落後數十年,到處是又殘又舊的平房,五星級Lotte Hotel對面,仍像貧民窟,明洞則像鴨寮街。

那些年,韓國人不見得高大,衣服都是灰灰舊舊,說話有蒜頭口氣,舉止強悍,喜歡撞開擋路人。當時,不流行整形,方塊臉頗多。在江南區,仍然有農田,人們架起塑料膜的竹棚,種植大白菜等來醃製泡菜。還記得,他們的平民百姓,冇啖好食;米,是黃黃黑黑的,外面一頓套餐,只見兩三塊牛肉;肉,是昂貴食材。梨泰院,才不是今天的蒲區,它是軍用服裝的集中地,而東大門街上,流鶯處處,她們問:"Do you want me?"

現在去首爾,變天了,人們都高高大大,自己變了小矮人;這城市進步很快,比韓國女人的鼻子高得更快。在冬天,男人都留長頭髮保暖,但唯一不變的,飯前必備kimchi,我最怕吃。地鐵車號和出口的標示,同樣用「1,2,3,4……」,帶來混亂,搞不清是車號還是出口。首爾的人不見得特別時髦,他們和東京人,還有一段距離,靚人都跑去當明星。現代化的建築,雖然觸目皆是,可惜總是「一忽忽」:漂亮的商場,路邊竟有凹陷;這處乾淨,那處可以滿地煙頭(韓國人,仍會隨地吐痰);一家時尚的coffee shop,旁邊卻有烏卒卒的煎綠豆餅店;地鐵站內,露宿者眾。俗語說:「我打邊爐,你打屁股!」極端,便是首爾;那感覺很像曼谷。

首爾地鐵站內露宿者
 
首爾現代化建築
 
南韓商場

忽頒戒嚴令震驚世界

2024年12月3日周二,我有事情到首爾。在第一天晚上,韓國總統尹錫悅突然宣布實施全國戒嚴,這是40多年來的首次,此舉震驚整個世界。片刻間,所有韓國電視台暫停播放節目,轉播總統尹錫悅講話,未幾,手機傳來朋友短訊:韓國已實施戒嚴。我聽不懂韓語新聞,於是急急往酒店大堂查問,見到人們議論紛紛,後來了解到,總統表示反對派正在破壞政府,為了鎮壓這些破壞勢力,他要實施全國戒嚴。

再回房間,看到電視播放着軍隊進駐國會大樓,場面混亂,於是再查問酒店,得悉軍方已發布法令,禁止任何人進入國會,媒體也可能快受政府控制。

急急打電話給韓國朋友,他的反應:「國家風平浪靜,只是總統為了解決個人的困境,便不理後果、兵行險着,宣布全國戒嚴。反對派指責他的太太貪污,可是尹錫悅是律師,亦曾當上檢察總長,結果怎樣查,也動不了他的頭毛,於是,反對派再出招,阻擋他的財政預算,逼他下台!」我問:「韓國有其他危機嗎?」他答:「經濟不太好是事實,例如通貨膨脹、貧富懸殊、政府和財閥們的千絲萬縷,但是,也未至於需要戒嚴!」

跟着,我又看電視,畫面都是國會的煩擾情景:工作人員攔阻軍隊,軍隊攔阻議員,互相談判;接着,大批市民也來到國會,舉牌大喊,牌寫上「不要戒嚴」等等。

我這輩子,在外國,小場面見不少,例如在New York被人搶劫、在Bali被村民勒索、在Moscow及Manila被貪污警察要錢、在Dublin和Cairo被移民局扣查為難;但是,戒嚴的大場面,卻是人生第一次!

「戒嚴」不是一個理想名詞,它的英文較好,叫"martial law"(軍法統治),意思是一個國家的秩序由軍隊接管,但不等於人民立刻失去自由。有些人把戒嚴和宵禁(curfew)混淆:宵禁一般而言是指百姓在特定時段不准外出、停留在街上或公共場所。

台灣曾經有多達約30多年的戒嚴和宵禁令,至1987年才結束。我記得80年代初身在台北,晚上10時吧,街上突然響起號角的廣播聲,催促大家快些回家,於是眾人雞飛狗走,我幸運地找到一部載客電單車。那些宵禁的回憶,像沒有加糖的咖啡,還剩餘溫。

6小時的鬧劇

有一種心情叫「心慌慌」,我這進入醫院也不怕的年紀,已經失去這恐懼;換上了另一種心情叫「心掛掛」:那天晚上事情發生了,只叫我放不下!

在首爾那晚,很難入睡:應該提早飛回香港嗎?工作要取消嗎?地鐵有沒有停駛?示威會堵塞街道?晚上可有宵禁?

但世事多變,只可面對,不能逆轉。

早上起來,奇怪:「又會咁嘅」?朋友來電說:「放心了!因為軍隊不聽命,容許議員進入國會,共有190名議員出席並通過解除戒嚴的議案,否決了尹錫悅的戒嚴令!於是總統立刻躀低,在凌晨4時多發表聲明,解除戒嚴令!」我笑:「這約6小時發生的事情,豈不是變成鬧劇?」

第二天,我在首爾走來走去,除了地鐵擠滿了一大堆前往抗議的人群,市面非常平靜。我忙於趕去Coex Mall的星空圖書館打卡,眼前的政治不安,「吹皺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路上交通方面,delay時間多了,在汝矣島的國會議事堂,成千上萬人要總統下台;但近City Hall方面,則大量人群為總統撐場,有video wall、音樂、唱歌,坐在計程車上,因我聽不懂他們叫嚷什麼,以為是嘉年華會。

後來,所知道的事情,和大家差不多:國會反對派要彈劾尹錫悅,趕他下台,彈劾是否有效,最後交由憲法法院把關;不過,尹拒收法院文件,亦未必會交出答辯書,但總統所屬的政黨,陸陸續續有人倒戈相向……估計尹正疲於抓救命稻草!總之,我扭開電視,每天總是見到政治人物互相指罵。


亞洲多國民主制度疲弱

在亞洲各國,民主制度大多數都是疲弱的、或無能、或腐敗、或勾心鬥角;而一般老百姓,誰會關心哪個上位?他們只望豐衣足食。韓國朋友說:「現代的民主議會體制下,多出現兩黨勢均力敵的情況,今次選舉勝利,甲成為執政黨;下次失敗,它貶為在野,但是定期對換政治控制權已成為常態。選民以為可以選擇,其實是沒有選擇!投票炒車後,人民只能等待當權者任期結束。民主,本是人民作主,今天,變了『主民』,誰主宰權力,便可以把人民把弄!」

當今,有一個流行名詞叫"permacrisis"(長危),意思是由於世界的政治改變,人類正經歷一個長時期的危機、動盪以至戰爭,揮之不去;多處地方發生死人冧樓;現代人生活不安,今日唔知聽日事,連孩子都不敢生了!

世事莫測,今次經歷了南韓戒嚴,我納悶了數天,真的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我更珍惜香港,雖然這城市也經歷了動盪,但唯一的戒嚴遠在1956年港英政府期間。祝願南韓政局的歹戲拖棚,快點結束。

 

李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