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美國再次強大」（MAGA）是特朗普競選時的核心口號。他最後勝出，說明大部分美國選民認同這個口號，並寄望口號能夠成真。「再次強大」的底層邏輯是美國曾經強大，但卻正在走下坡，現在要重新振作。
特朗普明年1月重返白宮，4年之後美國會真的再次強大？還是會步向衰落，無法保住全球最大霸權的地位？
1980年列根競選總統時，也是用「MAGA」號召人心，結果大勝。現在特朗普是向列根招魂，而實際上兩人處境也頗相近：列根參選時正值美國結束越戰不久，當時美國經濟和國際形象都跌入低谷，1979年11月更發生66名美國外交官和平民被伊朗扣留的人質危機，時任總統卡特派兵營救但全盤失敗。當其時也，美國的國際形象十分窩囊，很多人都覺得美國作為世界霸權的日子已經結束。當時美國在全球的唯一對手是蘇聯。
從結束冷戰獨霸天下到反恐戰陷困
列根在1980年選舉勝出，其後發生的事已成歷史。美國最後真的「再次強大」，最標誌性的事件就是1991年蘇聯解體、東歐變天，以蘇聯為首的共產主義集團土崩瓦解，美國不戰而勝，成為世界唯一強國，令歷史學者福山也誤判當年發生的事就是「歷史終結」！
美國獨霸天下的日子，到2001年九一一恐襲開始出現轉變。極端伊斯蘭勢力竟成功在美國本土策動恐襲，以兩架民航機撞毁美國金融中心紐約的世貿雙子塔。為了報復，美國以逮捕拉登為由入侵阿富汗，一打就20年，成為美軍參戰時間最長的戰爭。但結果如越戰一樣，最後也是草草收場、狼狽撤出。被美國推翻的塔利班又捲土重來，重奪政權。
除了攻打阿富汗，九一一恐襲後美國發起了一場全球反恐戰爭，先後在伊拉克、利比亞、敘利亞、也門、索馬里、巴基斯坦等國發動反恐戰。部分戰爭雖推翻了當地政府，卻催生了蓋達、伊斯蘭國等極端組織，令中東局勢更混亂，也造成數以千萬計難民流離失所。現在西方國家深陷難民問題，其根源就是美國反恐戰的後遺症。
反恐戰令美國剷除了在中東國家的眼中釘，唯無助美國擴大在世界的影響力。相反，極端伊斯蘭組織因號召反美而坐大，現在哈馬斯與以色列的戰爭，正是中東局勢並無因反恐戰而趨於緩和，歷史和宗教問題仍令中東形同火藥庫的寫照！美國無法在這個地區抽身，而「忠實盟友」以色列無視華府勸告，堅決要繼續「清剿」哈馬斯。國際社會看到的是，美國已無力再在中東號令天下！
九一一恐襲的另一影響，是美國把注意力聚焦在中東，全力反恐，給了其時剛加入世貿組織的中國一段千載難逢的黃金時期，在無風無浪的日子迅速建成了世界工廠，奠定了全球第二大經濟體的基礎。到奧巴馬注意到全球勢力均衡正出現大變，於是在2012年宣布要「重返亞洲」（其實是要對付中國）之際，中國已贏了逾10年的高速發展機會。此一時彼一時，美國要遏制中國發展，已無從入手。
奧巴馬要「重返亞洲」，其實還有更宏觀的思考，就是在冷戰結束後，應如何為美國在全球新秩序中定位，以及如何令美國從無休止的對外擴張，導致國力衰弱的困境中走出，重整美國國際形象（參考曾任美國國務院顧問的Derek Chollet著作The Long Game，中譯本《美國該走的路》）。
金融海嘯重創美國拖累世界經濟
令美國受重創的還有2008年金融海嘯。華爾街金融界的貪婪、金融資產證券化，令金融機構可以把極複雜的金融產品賣給投資者、轉嫁風險並從中大賺。還有，這些金融產品「得力」於信用評級機構造假，令高風險債券得以蒙混過關，結果令大量投資者中伏！金融海嘯肇因於美國，源於金融監管機構過於寬鬆，大量複雜而又高風險的金融產品流向市場，華爾街銀行家賺大錢，但到出事時投資者卻血本無歸。很多人都認為，金融海嘯發生是因為美國監管機構失職。而隨着金融市場危機不斷擴散，各國經濟相繼陷入衰退，就業市場急速惡化，世界經濟也因而受重創。
2009年3月，即金融海嘯後一年，人民銀行時任行長周小川發表了題為〈關於改革國際貨幣體系的思考〉文章，提出「此次金融危機的爆發與蔓延使我們再次面對一個古老而懸而未決的問題，那就是什麼樣的國際儲備貨幣才能保持全球金融穩定、促進世界經濟發展」。言下之意是，世界上有沒有比美元更好的國際儲備貨幣？
金融海嘯後，中國開始積極推動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改革，希望提高人民幣在特別提款權（SDR）的權重；此外又力推人民幣國際化，減少對美元的依賴。事實上，2008年金融海嘯令美元主導的國際貨幣體系飽受詬病，多國開始探討國際貨幣體系改革的可行方案。
美國霸權正在走下坡的另一表徵是，由美國主導的國際機構正不斷受到削弱。由中國發起、2015年成立的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向發展中國家貸款，其功能就跟IMF相若。此外，由中國、俄羅斯、巴西、印度發起的金磚國家組織正不斷擴容，近年有許多國家表態有意加入。2019年起，中國成為聯合國第二大會費國及維和攤款國，又推動設立中國-聯合國和平與發展基金及南南合作援助基金。另外，中國已跟包括聯合國在內的32個國際組織簽署共建一帶一路合作文件。
種種變化，是否意味着美國正逐漸衰落？特朗普未來4年是否可扭轉乾坤？還是無功而還，最後仍阻止不了美國向下走的趨勢？
美國衰落成事實？內地官方實事求是
很多人都認為中國內地網民頭腦發熱，大多認為美國衰落已成事實，中國強勢崛起，世界格局已現根本變化。然而若看內地官方評論，卻看不出有過度自我膨脹的浮誇之論，相反它們的觀察都相當實事求是。
2014年2月人民網刊出一篇長文，題為〈當代世界：實事求是看美國「美國衰落」是個假命題〉。文中指「不能簡單地說美國衰落，也不能輕言或斷言美國是一個正在衰落的國家。美國的相對衰落以及一段時期的力不從心，並非美國真正的衰落，是美國在此時期內的全球部署和影響力受到掣肘。無論從科技、經濟、軍事、對外運籌、制度框架以及國民素質等方面看，美國毫無疑問依然是世界唯一的超級大國，這一地位至少今後幾十年難以發生根本性變化」。
上面文章距今約10年，但文中分析並無過時。今年7月中國前駐美大使崔天凱出席一個公開場合致辭，說了大致相近的一番話：「如果認為美國從此將一蹶不振地沒落下去，也是一種片面和絕對化的認識，同樣不符合實際，不符合客觀規律。美國確實有很多問題、很大問題，但是它的軍事實力、金融實力、科技創新能力、文化影響力依然在世界上領先。」
大國衰落必由內因觸發
為保住優勢，未來4年特朗普政府必定會放手大幹，因他無法連任，無後顧之憂，對中國就更不會留手，因為中國是美國主要競爭對手，特朗普必會以遏制手段打擊中國，以顯示「美國再次強大」的威力和震懾力。
中美都是大國，要搞垮對手，從外部干預，包括發動戰爭，都難以成事。大國衰落必是內因觸發，自亂陣腳，或內部腐敗、制度失效，體制無法維持而導致改朝換代。朝代更迭，在中華5000年歷史反覆重演，歷代興衰有史可鑑。
美國「年輕」，還沒有形成一套興衰規律。唯從特朗普組成的內閣看，他應該觀察到美國體制、美式文明正發生質變，在很多方面已被其他國家超越。他希望解散教育部，因美國基礎學校不能教育出世界前列素質的學生；他又希望改革聯儲局、大削公務員編制，把更多權力集中在總統手中。所有這些改革，矛頭都指向美國內部制度。
若說國家是否成功，制度是關鍵因素，那麼特朗普要改革向來被視為成功典範的美式體制，最後會令美國再次強大？還是會造成社會更大分裂、產生更多社會矛盾，令美國真的走向衰落？4年後或許我們就可看出端倪。
原刊於《明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