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革命」及其「三個代表」

儘管特朗普的計劃野心勃勃,美國的深層結構性問題依然難解,「特朗普革命」面臨重重阻力。但不管成功與否,這場「革命」必將對美國社會帶來巨大影響,其溢出和外在效應也會輻射全世界。一個新時代已然降臨。

在第一次總統選舉時,特朗普曾經大肆宣傳其選舉為「特朗普革命」。儘管特朗普是美國精英圈日常嘲笑和謳諷的對象,但他對美國社會的危機有着深刻的洞察力,只不過使用的是民粹主義手段。這些方式不僅難以讓美國精英所接受,也觸動了美國精英階層的利益。在其第一任執政期間,由於缺乏執政經驗和新冠疫情等因素,特朗普顯然「壯志未酬」。

而現在,特朗普即將重返白宮。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他對美國精英階層的認識更加深刻,也可以預見他將採取更直接「狠辣」的手段。這是美國精英所普遍擔憂甚至恐懼的,無論是民主黨還是共和黨。實際上,特朗普已經被包括現任總統拜登在內的許多精英稱之為「法西斯」。

美國政治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儘管表面似乎仍然是民主黨和共和黨之間的黨爭,但實際上今天美國建制派和反建制派之間的對立已經遠遠超過了民主黨和共和黨之間的對立。美國的政治力量正處於一個快速的分化和重組過程之中。儘管也表現為民主黨投靠共和黨,或共和黨投靠民主黨,但實質上是人們必須向「特朗普已經執政」這一事實作調適,或者從長遠看,向「特朗普勢力」執政作調適。

美國社會的普遍意識是:民主黨不僅解決不了問題,反而使得問題更加惡化,故人們再次選擇了特朗普。(Shutterstock)
美國社會的普遍意識是:民主黨不僅解決不了問題,反而使得問題更加惡化,故人們再次選擇了特朗普。(Shutterstock)

由於美國大多數的傳統精英鄙視特朗普或其支持者,因此他們大大低估了特朗普在美國社會的影響力。就在拜登執政的這些年裡,特朗普勢力不僅沒有被弱化,反而一直在強化。在第一次選舉中,特朗普強行從共和黨傳統精英中奪取了「共和黨」這個平台,並且很快就促成了共和黨的「特朗普化」。今天,特朗普又進一步把民主黨「特朗普化」了。不管人們喜歡與否,這趨勢似乎不可避免。這次美國大選表明,傳統的「搖擺州」不再「搖擺」了。儘管人們還不知道特朗普是否可以解決美國社會所面臨的問題,但美國社會的普遍意識是:民主黨不僅解決不了問題,反而使得問題更加惡化。正是因為這一點已經被美國社會所接受,因此,人們再次選擇了特朗普。

從這次選舉的結果來看,特朗普擁有了較第一次更廣泛的社會基礎。即便是那些原本認為是支持民主黨的選民也轉向支持特朗普。

這就是特朗普第二次執政的背景。可以說,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今天的情況遠較其第一次執政要好得多。

如何「使美國再次偉大」:特朗普的改革思路

那麼,在這樣的情況下,特朗普如何實現其「使美國再次偉大」的目標呢?

如果跳出個人的道德判斷和對特朗普本人的喜好或厭惡,不難發現特朗普的「革命」思路或執政思路。特朗普的「革命」思路表現在以下3個層面,即精英政治層面、官僚機構改革層面、社會代表層面。

精英政治層面

在精英政治層面,關鍵是要形成並鞏固特朗普的政治權力核心地位。

在這一層面,特朗普的行為由兩方面組成。第一,組織一個忠誠於特朗普本人的執政團隊。用特朗普的話來說,是忠誠於「美國利益」(即「美國優先」)。但人們不難發現,特朗普任用的人首先必須忠誠於特朗普本人。儘管執政團隊中也包括了眾多的「國際優先」者,即那些以圍堵和遏制中國為優先的政治人物,但在特朗普看來,這些人是「可用的」:一是因為特朗普本人是最終的決策者;二是因為這些強硬派可以為特朗普本人的「交易」提供一個有利的背景(這一點另文論述)。第二,懲罰和邊緣化那些被特朗普視為「背叛」和對美國「不忠」的政治人物,包括民主黨和共和黨。

特朗普為企業家馬斯克成立了「政府效率部」。(Shutterstock)
特朗普為企業家馬斯克成立了「政府效率部」。(Shutterstock)

官僚機構改革層面

在官僚機構改革層面,無論是行政部門或軍方,特朗普要重塑一個「有效」的政府。

如同在精英層面,在官僚體系改革層面,特朗普的行為也由兩方面組成。一是「反腐敗」,這是手段。特朗普一直在宣揚由傳統精英組成的美國政府已經是何等的「腐敗」,而他要整治這種腐敗。特朗普甚至把同樣的話語延伸到軍方,揚言要整治軍方將領。二是提高政府「效率」,這是目標。為此,他為企業家馬斯克成立了「政府效率部」。馬斯克已經在作一個雄心勃勃的改革計劃。

可以預見,特朗普會把美國精英層和官僚層搞得「天翻地覆」。他已經證實,他一上任就會宣布美國「進入緊急狀態」。儘管這裡的「緊急狀態」是針對非法移民的,但對一個高度集權並且幾乎不按規則行動的總統來說,他可以把「緊急狀態」應用到更多的領域。不管怎麼說,「緊急狀態」是政治人物所能使用的最省勁也是最有效的方法。儘管較之其第一任期,特朗普現在很少用「革命」一詞,但美國精英層已經預感到了特朗普繼續「革命」所能帶來的破壞力量。 《紐約時報》近日發文說,「用『混亂』一詞不足以形容。『動盪』或許更貼切。『革命』也不為過。特朗普在當選總統不到兩週時間裡就發起了一場新的運動,試圖打破華盛頓的體制。(紐約時報文章《丟向華盛頓的「手榴彈」:特朗普如何顛覆美國政治規範》,2024年11月18日)。

如何處理社會關係:特朗普的「三個代表」

更重要的是,特朗普在社會層面的行動方案。無論是在民主社會或非民主社會,政治和社會之間相互嵌入,任何政治行動都必須具有社會基礎,而任何政治行動的目標也是影響社會。在處理與社會的關係方面,特朗普形成了特朗普式的「三個代表」(如果借用我們的詞彙的話)。

硅谷是「長期資本」和「創投」的產物,硅谷資本的眼光和利益也是長遠的。(Shutterstock)
硅谷是「長期資本」和「創投」的產物,硅谷資本的眼光和利益也是長遠的。(Shutterstock)

代表高科技資本的利益

特朗普這次得到以馬斯克為核心的硅谷高科技資本的大力支持。資本本身如此公開且高調地站出來支持一位政治人物是美國政治史上前所未有的。硅谷是「長期資本」和「創投」的產物,硅谷資本的眼光和利益也是長遠的。這次他們不僅選擇支持特朗普本人,也選擇了支持萬斯當副總統,這一切的背後有着長期利益考量。特朗普本身是傳統產業的代表,但他也欣然接受了高科技資本的支持。

很顯然,這符合美國的長遠利益,即美國要在第四次產業革命中佔據世界的絕對主導地位。儘管第四次產業革命的內涵和外延仍在不斷定義過程中,但其核心是網路和人工智慧,這已成為人們廣泛的共識。因為硅谷資本是第四次產業革命的核心和代表,它們必然要在最大限度地使用政治力量來實現自身的目標。

從這個角度來看上述馬斯克的官僚體制改革,就能發現更深刻的意義。儘管如福山給馬斯克的公開信所言,精簡機構並不等同於政府效率,但人們可以確信,精簡機構必然會導向一個「小政府」。對美國高科技資本來說,「小政府」意味着政府有較小的能力甚至沒有能力來幹預資本的運作。世界範圍內,美國對高科技的監管是最薄弱的。例如在人工智慧的監管方面,美國並不存在聯盟層級的任何監管體系,而只有幾個總統行政命令。現在,硅谷資本連如此薄弱的監管系統也不能接受了。這表明,美國要透過「原始資本主義2.0版」的方式來主導「第四次產業革命」。而這也符合特朗普本人的思路,因為他要透過資本的力量來實現「使美國再次偉大」的目標。

對勞工階級利益的背離到歐巴馬總統到了頂峰,拜登提出「中產階級外交」,但也沒能拯救勞工利益。(Wikimedia Commons)
對勞工階級利益的背離到歐巴馬總統到了頂峰,拜登提出「中產階級外交」,但也沒能拯救勞工利益。(Wikimedia Commons)

代表最主流的文化

這是對民主黨長期以來從事「認同政治」(identity politics)的反動。美國社會的主流文化是傳統宗教價值觀,往往體現為共和黨的「保守主義」路線。「認同政治」是民主黨激進「左派」文化政策的產物,導致了LGBTQ、「黑命貴」、墮胎權主義者等少數社會群體權利等被視為小眾文化的崛起,並且在各個層面對美國主流保守文化構成了挑戰,甚至是威脅。自二戰以來,民主黨進步主義與共和黨保守主義在文化領域的鬥爭從來沒有停止過,但今天的鬥爭慘烈程度前所未有,被視為是文化的「生死之戰」。物極必反,民主黨的「極左派」必然導致共和黨保守主義運動的「極右派」文化政策。可以預見,在今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美國內部左右派文化之間鬥爭的強度會遠遠超越國際層面所謂的「民主」與「專制」意識形態之爭。

代表最廣大的勞工階級的利益

傳統上,民主黨是代表勞工階級利益的,而共和黨則是代表資本利益的。不過,民主黨自柯林頓總統任期開始背離勞工利益。這是受當時所謂的「第三條道路」的影響。英國是布萊爾,美國則是柯林頓。對勞工階級利益的背離到歐巴馬總統到了頂峰。 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由華爾街資本所導致,但奧巴馬拯救的是資本,而非勞工利益。奧巴馬甚至用納稅人的錢去救助大資本。資本製造了危機,但又從危機中撈到了大量的利益,這是美國社會所不能接受的。拜登總統提出了所謂的「中產階級外交」,但也沒能拯救勞工利益。這次搖擺州全部倒向就充分證明了這一點。自從參與第一次總統選舉,特朗普自稱代表勞工利益。他的第一次當選被視為美國白人的公投,實際上是白人勞工階級的公投。這次選舉過程中,無論是到麥當勞店「打工」或是開着「垃圾車」選舉,特朗普也竭力表現為自己是勞工階級的代表。儘管特朗普能否真正代表勞工的利益仍然是未知數,但勞工階級顯然選擇了特朗普,並且正如前面所分析的,特朗普的社會基礎將更加擴大。

原刊於「大灣區評論」微信平台,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特朗普「革命」及其「三個代表」2-1

鄭永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