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最近參加一個讀書會,談到梁啟超和他的兒女們。會上筆者提到梁思成和林徽因的成就,有學友問到有關他們兩人和徐志摩之間的交集。
讀者關注梁思成和林徽因之間的愛情,有新月派詩人徐志摩夾在其中,有不少浪漫傳說。筆者認為值得從真實歷史的角度詳細介紹。
林徽因的父親林長民是梁啟超的摯友。梁啟超和林長民兩人想做兒女親家,親上加親。徵得林長民的同意,梁啟超在介紹梁思成和林徽因認識時(1919年),明確告訴當時才18歲的梁思成和15歲的林徽因:儘管兩位父親都贊成這門親事,但最後還得由他們自己做決定。從此兩位年輕人開始交往。他們互相表白並作出決定,是過了4年後(1923年)才最終做出。
新月派詩人徐志摩 用短短10行表達幽雅意象
1920至1922年間,林長民作為駐英大使到倫敦上任,林徽因隨同前往。林長民才情橫溢,常有各路朋友到訪,其中就有詩人徐志摩(時年23至25歲,以旁聽生在劍橋大學攻讀)。徐志摩和林徽因交往是相遇在倫敦,因此互相認識。林氏父女亦偶爾到劍橋。徐志摩有一首很著名的新詩:《偶然》。
我是天空裏的一片雲,
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訝異,
也無需歡喜,
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
我有我的方向。
你記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這首新詩可以說是傳誦千古。短短10行,體現了徐志摩作為新月派詩人的唯美主義,用柔和的語氣表達幽雅的意象,展現出動靜結合、轉瞬即逝的人際間互相關懷的意境,傳達了依依不捨但瀟灑脫俗的平靜,是一種「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的人生難有完美境界和圓滿狀態的寫照。
筆者認為,這首詩我們應該這樣解讀:「我」是指林徽因。儘管是徐志摩寫的詩,他是以擬人法,從林徽因的角度委婉道出自己被林徽因拒絕。徐當時已婚,妻子張幼儀也在劍橋,期間兩人鬧離婚,張以有孕之身轉赴德國依靠她的兄長張君勱。
從林徽因的角度看這首《偶然》詩,令人蕩氣迴腸。當年是巴金筆下家春秋的封建環境,年輕男女都追求自由戀愛,反對家長包辦婚姻。事實上,徐志摩和梁思成因為彼此長輩有交往的關係也互相認識,林徽因和徐志摩之間的互動,主要是在詩歌、文學、藝術等方面,是精神上交流,是切磋學問互相欣賞,是傳誦千古柏拉圖式的微妙感情。雖然只短短2年的相識,但彼此引為知己,刻骨銘心。林徽因這樣一個有絕世才華的少女,當年徐志摩對她傾情是勢所必然。但筆者認為這應該只是單向的思慕,因為那時候林徽因和和梁思成正在戀愛中。儘管兩人相隔着一個大西洋,但魚雁頻通。林徽因計劃到美國留學,也已經在密鑼緊鼓地安排中。
蔣錢梁林四家有親密的跨代關係
梁林徐3人之間,有不少親朋戚友的關係。錢學森的妻子是蔣英。蔣英的父親是蔣百里。蔣百里和徐志摩是親戚,先後出生在浙江海寧硤石鎮(蔣1882年生,徐1897年生)。蔣百里是徐志摩的表叔。蔣百里和錢學森的父親錢均夫是中學同學(杭州求是書院,1899年入學,同齡人,都17歲),蔣錢兩家後來成為世交。林徽因在英國的時候認識徐志摩(兩人年紀相差7歲)。林徽因是梁思成(1901年生)的妻子。梁思成是梁啟超(1873年-1929年)的長子。梁林兩家也是世交。蔣百里受教於梁啟超。1918年,蔣百里跟隨梁啟超赴歐洲各國遊歷研學。蔣對梁十分敬重,執弟子之禮。蔣錢梁林四家就是這樣一種親密的跨代關係。
梁思成和林徽因同為建築學家,是中國建築史體系研究的思想先行者。他們也是新中國國徽和人民英雄紀念碑的設計者之一。為了保衛中國古建築,他們窮畢生的精力孜孜以求。
林徽因的先祖可以追溯到鴉片戰爭時期的林則徐和曾任國民政府主席長達11年的林森。林徽因的祖父林孝恂進士出身,1897年幫助蔣百里出國留學。蔣百里後來成為軍事理論家,是現代中國兵學的開山始祖。林徽因的父親林長民早年東渡日本在早稻田大學唸政治經濟學,後進入民國政府外交部,出使英國時攜同林徽因一起赴任。林徽因18歲回國(1922年),後轉赴美國留學。1925年林長民因為反對張作霖投靠日本,參與起兵,中彈身亡,終年49歲。
林覺民是林長民的堂弟,較林長民年輕11歲,走的是革命救國道路。1907年,林覺民留學日本加入同盟會。1911年參加廣州黃花崗起義,受傷被俘,堅決不屈被處死,是黃花崗72烈士之一。
林恒是林長民的幼子。林徽因是長女,林恒是她的小弟。1937年七七事變後,林恒報考航空學校。當年空軍飛行員從航校畢業到戰死藍天,平均只有6個月。林恒以優異成績畢業後,1941年在成都空戰中壯烈犧牲,年僅25歲。林氏家族滿門忠烈,林覺民和林恒叔侄「碧血染黃花,白雲照丹心」,有清澈澄明的愛國情懷和大義凜然的民族氣節。
1925年,林徽因父親突然去世,在經濟上對她造成重創。林徽因的學費本靠父親籌措,父親死後家中一貧如洗,她被迫考慮放棄學業回國以求經濟上自立。當時她要完成藝術專業課程,既選修建築課程,又擔任助教,指導繪圖,壓力遠超他人。她最終能夠支撐下來,主要由於她自身的優秀和梁思成父親梁啟超的及時援手。
筆者回想起來,梁林兩人一起在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就讀,絕對是「天作之合」的起步點。他們代表着新一代中國人在國事蜩螗、國家多難之秋,為國家的奮起而折節讀書的志向。林徽因與梁思成性格彼此互補,林的創意想像與梁的紥實嚴謹結合起來,孕育出清新靈動的學術構思。他們價值觀高度一致,是因為愛國愛得深沉,源自他們各自的父親和母親。
縱觀林徽因的一生,她多才多藝,在文學藝術領域建樹良多。建築專業是梁思成終其一生無悔的獻身。總而言之,坊間對林徽因和梁思成的關注點,通常落在他們和徐志摩及張幼儀(還有陸小曼、金岳霖)之間的感情糾葛,那是浪漫渲染,其實大謬不然,和真實相去甚遠。
最後,筆者認為林徽因喜愛新詩也寫得一手好詩,應該是從她和徐志摩在英國那兩年偶然相遇時得到的啟發。1941年林恒空戰陣亡後,林徽因寫下這些詩句:
「弟弟,我沒有適合時代的語言來開導你的死,它是時代向你的要求。簡單的,你給了。這冷酷簡單的壯烈是時代的詩,這沉默的光榮是你。弟弟,你相信,你也做了。最後一切你交出。我既完全明白,為何我還為着你哭?只因你是個孩子,卻沒有留什麼給自己。小時我盼着你的幸福,戰時你的安全。今天你沒有兒女牽掛需要撫恤同安慰,而萬千國人像已忘掉,你死是為了誰?」
筆者認為,林徽因這首悼亡詩,在境界上可能比俆志摩那首《偶然》詩更勝一籌。又或者根本無須比較,不可比較。是不是這樣?見仁見智。
原刊於《點新聞》,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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