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前藏族唐卡大師次成諾布(Tsultrim Norbu)首次親臨香港辦展覽,在大館畫廊接受灼見名家獨家專訪時說:「唐卡就是佛的圖案,它可以用來供養、用來修行、用來打坐。主流做法,只有皈依的信眾才可以將唐卡帶回家供養,一般人想學做唐卡,找老師特別困難,所以我就想到藉由文化體驗的方式開放給他們,讓他們接觸到這種藏傳藝術文化,並親身感受製作唐卡那種沉潛的境界,可以有自己的收藏,也可以配合靜坐冥想。」
他有位香港學生成影翠(Debby)在地幫忙,負責帶領一天體驗式唐卡藝術工作坊,以大眾感興趣的圖案如花卉、動物,來體驗製造掐絲琺瑯唐卡時那種無我和快樂。
不過,唐卡最重要的還是各種佛菩薩形象和壇城,其中蓮花生大士的形象最為普遍,他是佛教中一個重要人物,是八世紀印度那爛陀寺僧人及雲遊僧,許多重要的佛教文化都是經過他的手由印度帶來藏區,可算是藏傳佛教之開山祖師。
翻查資料,蓮師應藏王赤松德贊與寂護邀請,於公元750年由印度啟程前往西藏弘法,以神通戰勝了當地原生的鬼神,在雅鲁藏布江北岸的哈布山下創立了桑耶寺,是為最早的藏地寺廟,讓藏民得以改宗正統佛教。下面這一幅正是藥師佛壇城唐卡,內藏大量符號象徵意義。
在寺廟幫手畫巨型唐卡壁畫
次成諾布生於西藏昌都,自小嚮往唐卡藝術,「可是爸爸喜歡我當出家人,所以小時候只能夠偷偷跑去畫畫,沒有畫具,就在平地上亂畫,畫動物,畫所有喜歡的景物。有時候也會偷偷跑去村子裏的唐卡工作室,看着看着,就心生歡喜。」當時村子裏有3、4個唐卡畫師,每次工作室大門敞開了,小諾布都會抓緊機會跑進去,一個人靜靜地駐足良久,如在汲取渴慕已久的養份。
2005年,少年諾布終於等到機緣,拜入勉薩畫派大師曲雄澤仁門下,開始跟着老師去寺廟畫唐卡壁畫。相傳勉薩畫派源於公元17世紀中葉西藏自治區日喀則市及周邊地區,曾經流傳到拉薩、山南、昌都,19世紀進入興盛時期。次成諾布說:「畫唐卡重畫派,勉薩畫派、噶瑪嘎畫派(karma gar bris)、噶雪畫派(gahe)都是著名流派之一。勉薩畫派用色和線條富於現代感,頗受大眾歡迎。各門派弟子創作唐卡時,都會按照老師教的基本法門去做,不會離經叛道,只是顏色及深度方面可以隨個人風格及靈感而稍加變化。」
少年諾布在寺廟畫唐卡壁畫,畫了六年,主要負責上色,「那時候整個心態就是學習,不斷學習,雖然壁畫很巨型,需要爬兩、三層的架子和梯子上去,人在半空,站得高,看得遠。但是創作過程跟在畫室畫畫基本上是一致的。」
功夫就是時間的沉澱
人在低潮,總愛到寺廟、教堂等地方去靜坐,彷彿能夠從建築的裝嚴、氣勢磅礡的巨型壁畫中窺見自身的渺小,生出敬畏心。次成諾布補充道:「不僅是到寺廟,若是在家中有佛堂,能獨自對着唐卡安坐一小會兒,也有療癒效果。」因為藏民相信所有佛菩薩形象都是有能量的。
05年至10年這六年間,青年諾布每逢夏天就跟着老師去寺廟幫手畫壁畫,冬天就跟着老師在家裏學習傳統唐卡。10年至13年,青年諾布一邊到教書,一邊學畫,經過三、四年磨練,他自覺終於畫出了生平第一張及格的唐卡。「學習唐卡最困難的是,需要很有耐心、很沉潛,有些人可能學幾個月就受不了,我曾經有兩個徒弟,一個畫了三年,一個畫了五年,可最終都逃不過放棄的命運,再也待下去了,因為整個作畫的過程很漫長,每天需要畫十幾個小時,每一幅畫可能要畫三到六個月。」
諾布老師透露,要掌握唐卡基本技術,最少要浸淫九年,「但真正學做唐卡其實是一輩子的事情,而且這個旅途上你會愈學愈難,同樣是做一幅蓮花生大士,我可以做三個月,也可以做三年,畫出來的高度迥然不同,因為工藝愈複雜、投入時間愈長、精細度愈高、價值也有差異。」
自學掐絲琺瑯唐卡,猶如在黑暗中踽踽獨行
普通人看唐卡,常常會被畫中複雜無比的符號學涵義震撼到,諾布老師鄭重地介紹,畫中每一方寸圖案都有其涵義,比方說蓮花生大士圖像,左手施禪定印或結平等印、托嘎巴拉碗,這個由頭骨做成的顱器內盛滿長壽甘露,喻意具足一切功德。顱器象徵第二灌,也就是秘密灌頂的成就。顱器之上是無死寶瓶,象徵蓮師已達到無死持明者的境界,也就是了知無死智慧者。寶瓶之上有如意樹的樹枝。
蓮師左手臂彎有支三首三叉戟靠在肩上,象徵第三種灌頂,也就是智慧灌頂的成就。三叉戟象徵一切現象的空性,顯現為純淨的光明以及一切慈悲。三叉的每一叉上各垂下三個環,加起來象徵九乘。三叉由上而下排列着一乾枯的頭顱、一腐化中的頭顱、一個剛斬斷的新頭顱,象徵着過去世、現在世、未來世。下面有一長壽瓶、一對交叉的金剛杵、一個掛上絲巾的顱鼓、絲巾之五色代表五種智慧。右手持金剛杵,象徵能破除幻力量,降伏一切障礙修道之妖魔。
在不同的法相中,蓮師會配戴各種不同的項冠或法帽,畫中所戴的五瓣蓮花冠代表着五方佛,同時也象徵蓮花出淤泥而不染,超越凡夫出生過程的所有垢染。冠上日月象徵方法與智慧,禿鷹羽毛象徵成就大圓滿之究竟見解。
14年到18年間,青年諾布一邊教書,一邊學畫,五年後他感覺自己的唐卡藝術有一定修為了,就開始成為全職畫師。一開始他是專注做黑唐卡的,但是由18年至24年這七年間,畫着畫着,畫風就隨靈感而變化,慢慢加進不同顏色,風格猶如黑唐卡跟傳統鮮艷唐卡的融合版。
掐絲琺瑯唐卡工藝2021年夏首次登陸香港元創方,在pop up畫展中已經讓人驚艷。當年疫情,通關往來不易,所以只是由小徒弟Debby單槍匹馬搞展覽及帶領有心人進行體驗工作坊。那次的學生來自銀行界、保險界、奢華品牌、本地藝術家、佛教信眾等,由3歲小朋友到退休長者都被無法形容的唐卡工藝所吸引。2023年3月,小徒弟又帶着諾布老師的畫作飛出去,連結新加坡的藝術界、大專學術界、商界、佛教團體等,為推廣掐絲琺瑯唐卡在東南亞起步奠下基礎。
諾布老師說,自己一開始只是拿琺瑯來做實驗,但效果不夠立體,於是又尋尋覓覓,直到遇上掐絲這素料。「自學掐絲琺瑯初期,很多作品都壞掉,因為光是嘗試怎樣將傳統琺瑯融入掐絲工藝,我也實踐了將近四年。」光靠自己的想像,儼如在黑暗中踽踽獨行,初期的成品都比較粗糙,後來是靠着練習練習再練習,才慢慢摸到門道,開了竅。
第526期《中大通訊》曾引用物理系吳恒亮教授的資料去解釋清代琺瑯彩工藝。景泰藍正是知名度最高的銅胎掐絲琺瑯工藝,也有明黃色。
琺瑯彩是一種含有玻璃及金屬氧化物的鮮艷顏料,按施加工藝可分為掐絲琺瑯(cloisonné)、內填琺瑯(champlevé)和畫琺瑯(painted enamel)。掐絲琺瑯一般相信是元朝時從拜占庭帝國傳入,先以金屬絲在器物表面繞成花紋,形成不同空格,再填入各種顏色的琺瑯料。由於燒製後彩料會收縮下陷,所以需要不斷重覆步驟直到空格完全填滿,仔細拋光後才告竣工,工藝相當繁複考耐性。
由黑唐卡到絢爛奪目的掐絲黃金藥師佛
「是什麼讓我堅持下去?是因為我鍾情獨特的藝術品,想讓漢族與藏族的特色出現在同一幅作品上。」次成諾布的心願就是漢藏兩族和平共存,而掐絲琺瑯唐卡就如兩個民族的橋梁及文化交匯點。
香港社企公關Debby機緣巧合,在別人牽線下認識了諾布老師,對他獨特的唐卡藝術一眼着迷,不能自拔,並為此成立社企LIVIN XPERIENCE,專門介紹諾布老師的藝術,及在地接引有興趣作短期體驗的朋友。她說,老師一開始是專注做黑唐卡的,但畫風隨着靈感逐漸產生變化,就像4、5年前所作的白度母,就是在黑唐卡的基礎上再添加藍、紅的顏色,按照傳統技法創作的。
白度母是誰?相傳觀世音菩薩的眼淚化成度母,右邊眼淚化為代表智慧的綠度母,左邊眼淚化成代表慈悲的白度母。藏傳佛教與漢傳佛教都認為多羅菩薩即觀世音菩薩的化身,而多羅菩薩在藏語的意思即為「救渡」。
大館展場有一張非賣品,是一幅金光燦然的釋迦牟尼佛,Debby笑說:「這是老師的珍藏,怎麼也捨不得出售。」諾布老師也微笑點頭稱,這是他至今最喜歡的作品。釋迦牟尼講法時大放光明,教化六道眾生,用24K純金打造的釋迦牟尼佛唐卡,是否也有大光明的含意?
是金子總會發光,就像眼前五官挺拔,臉龐線條剛毅如刀削,但眸子深邃又率真的次成諾布,畢生志業就是創作融合漢藏文化的唐卡,向千里而來的旅人展現藏民的真正生活,為此他與小徒弟Debby一起推廣文化深度體驗遊,希望大家看到真正的西藏文化,也讓支援體驗的牧民和西藏畫師都得到應有的尊重及收入,實現眾生皆平等。
漢藏文化交融的藝術結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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