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希臘債務危機吸引了世界的矚目。回顧當時,歐盟各國有着兩種截然不同的意見。
一種意見以法國為代表,希望希臘與歐盟其他各國均作出妥協,避免使希臘出局,不能將希臘排除於歐元區之外,更不能使希臘最終退出歐盟。另一種意見以德國為首,認為希臘歷屆政府治國不力,政務弊端叢生,腐敗蔓延,對內縱容特權,對外不講信譽。
儘管歐盟及國際貨幣組織多次出手相援,但希臘所承諾的改革措施卻一直難有收效。危機更將希臘的制度、政策、政客等各方面的問題一一托出,如果繼續下去,希臘不僅會將歐盟經濟拖垮,也會造成歐盟各國間的分裂。只有將希臘請出歐元區,哪怕是暫時退出,才能鞏固歐盟和歐元的地位。
兩國立場各有理論
相對來說,第一種意見更多從政治和歐洲整體的角度看問題,而後一種意見首先從經濟、財政角度着眼考慮。從短期看,此兩種意見都有理有據,但問題是無論希臘危機如何解套,都會使歐盟面臨挑戰。如果希臘退出歐元區,整個歐盟勢必進入未知領域,希臘退出歐盟除了對希臘政治、經濟、尤其是希臘人民的生活帶來重大不利影響之外,對於歐元、歐盟的信心會帶來何種影響將難以預知。如果希臘勉強留在歐元區,希臘會否真正按照歐盟所要求的政治與經濟方案切實施行改革措施本身也是一個未知數。同時經過希臘債務違約衝擊的歐洲,如何吸取教訓、總結經驗,完善自身,以避免類似危機再次發生,也非容易。
歐元區前景面臨危機
如果我們稍將眼光放開,從較為宏觀的角度來看,希臘危機以及各方為解決危機所作出的努力,其實將歐洲聯合多方面的問題展現出來。首先是經濟政策層面。經濟層面不僅僅是希臘同其債權人的信用關係,以及希臘本身是否退出歐元區的前景問題。更為重要的是這一局面是何以造成的?自歐元於2002年開始流通以來,從開始的11國發展到現在的19國,歐元區儘管經歷多次危機,漸漸趨於穩定,但歐元各國卻一直未能建立統一的金融體系、價格體系和稅收體系,也沒有共同的財政檢測系統。這種有統一貨幣卻無統一財經政策的結構性缺陷,使得各國財政狀況差距甚大,也使得一國借貸多國償還的現像有了可能。
多年來,儘管包括法德在內的有識之士多次呼籲歐盟建立經濟政府,但均無進展。希臘危機如果能夠推動歐元區向此方向演進的話,將是危機的一個正面成果。同時,歐盟國家的一個共同特點是戰後歐洲重建開始即推行的福利國家政策。這一政策為改善民眾生活條件,建設平等、博愛的現代國家起到了重大作用,其歷史功用不可低估。不過這一政策受到全球化衝擊,尤其是近年來由於中國、印度等國經濟起飛造成全球發展重新洗牌,使得歐洲民主一大基石的福利國家面臨嚴峻挑戰。目前希臘的巨額債務狀況充分呈現出這一問題:要享受福利國家的好處,但卻無充分的經濟基礎。左右派的不少政治人物都難以抵擋民粹主義的誘惑:向選民開空頭支票,許諾不實際的美好前景,最後只能走上債台高築的窘境。
全歐公投更符民主政治
第二是政治層面。在為解決危機而進行的緊張談判中,希臘總理齊普拉斯突然宣布啟動希臘全民公投,將同意歐盟救助希臘債務方案與否交由民眾表決,並鼓動選民投反對票。這是齊普拉斯作出的驚人一舉,企圖震懾談判對手。此舉雖然出乎多數人所料,但也是這位希臘極左翼政治人物操縱民意的合乎邏輯的手法。此決定乍看是尊重民意的民主公投,實則是典型的民粹主義花招。從宣布決定到正式公投僅僅一周的時間,選民和輿論均無時間準備,投贊成和不贊成票的雙方既無時間辯論,甚至也無法解釋自己的主張和論據。這是對民意的突然襲擊,是以激情壓倒理性。希臘百分之61的人投了反對票,但這卻完全不等於希臘多數人願意退出歐元區。對於筆者說來,這一公投所反映出來的問題,主要還不是齊普拉斯的民粹傾向,而是歐盟內部民主機制的缺乏。
從民主政治的角度,希臘進行公投徵詢選民的意見無可厚非,但問題是希臘只是當事人的一方,希臘債務問題至少涉及到希臘和希臘最大的債權人歐盟兩方,一方的公投當然不能替代他國的公投。可以設想,假如歐盟其他國家也組織一次公投,那民意的指向顯然同希臘一國不同。戰後的歐洲聯合已經走得很遠,歐盟各國之間的部分主權分享已是既成事實。既有主權分享,就必須有歐洲整體民意表達的渠道和機制,但直到今天,歐洲除了五年一度的歐洲議會選舉之外,並無更多的民主機制。在對待希臘債務問題上,歐盟可否舉行一次全歐或至少是歐元區的公投?如果如此,不僅可以使這一事件本身更為公平,也可以在民主問題上實現突破,加強歐盟的民主合法性。
歐盟留住希臘的地緣戰略意義
第三是從歐洲聯合進程與地緣政治層面上看。希臘留在歐元區與否首先關係到歐元區以及整個歐洲聯合進程的可信度。希臘如果脫離歐元區不僅創造了一個歐洲聯合進程是可以逆轉的先例,而且違背了歐洲聯合的一個基本價值——聯合互助。希臘脫離歐元區會對希臘的經濟和民眾的生活產生嚴重後果,這一後果絕對不僅僅是經濟上的,也可能會以極端的形式反映到政治領域。如果希臘因此國家陷入破產,政治更進一步走向民粹,極端主義上台,不能排除希臘走上專制老路的危險。在此情況下,歐洲不僅不能袖手旁觀,在政治經濟上都會付出更大代價。同時歐盟如果不能有效防範其成員國走上極端道路,也就失去了自身存在的意義。
從地緣戰略層面看,希臘留在歐盟直接關係到歐洲聯盟的戰略安全。希臘不僅是巴爾幹半島穩定的重要基石,也同穆斯林世界接壤。美國第六艦隊駐紮在希臘的克里特島,這裏距離利比亞、敘利亞、約旦、黎巴嫩以及以色列海岸都不遠。在如今西方世界必須面對最危險的勢力——伊斯蘭國的背景下,希臘的地位不可替代。將希臘排除出歐元區,有可能逼使希臘向俄羅斯靠近,從而從整體上弱化歐洲甚至美國對該地區的控制力,使該地區進一步巴爾幹化,並為伊斯蘭激進勢力打開通道。這樣一種後果當然是希臘和歐盟都難以承受的。
綜合看來,希臘債務危機的實質仍然是一次歐洲聯合危機。歐洲聯合進程已有近70年的歷史,是人類歷史上史無前例的超越民族、超越國家的政治工程,其間歷經艱辛,充滿了曲折和危機,但每次都能夠化險為夷,通過危機及其轉化進一步推進歐洲聯合,體現了民主歐洲非凡的政治智慧。希臘危機的特點,不僅涉及到歐洲聯合互助的根本原則,同時也使一個國家的經濟問題,在幾個星期的時段內,成為整個歐洲的共同話題。從歐洲聯合發端到現在,歐洲人恐怕在任何時候都沒有像一樣充分地意識到歐洲聯合互助的真實涵義,可以說希臘危機也成功地為歐洲創造了一個共同的公共空間。從這一意義上說,希臘危機已經推動了歐洲聯合的進程。
(圖片:亞新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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