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在港大的求學歲月

張愛玲在香港大學的日子到底過得怎樣?唱不完說不盡的張愛玲從來就不是目的,也不是終點,而是一個窗口,一套方法、一條蹊徑,從張愛玲重新出發,我想看看她還能將我們帶到多遠。

認識的幾位文化界前輩,曾在不同時期、地方(上世紀50、60年代的香港,60年代的台灣,70年代的美國)見過張愛玲。

大學二年級

為《緣起香港:張愛玲的異鄉和世界》寫「小序」的李歐梵,上世紀60年代是名研究生,負責由旅館接張愛玲,陪她到文學會議的開幕酒會。十幾分鐘路,他們走了近一個小時。原來張愛玲「每看到路邊的一顆樹就佇足觀賞它的枝葉」,李歐梵「只有在旁耐心等待」,遂有此言:「讀張愛玲的小說,不能放過任何東西,特別是草木花樹。」

張愛玲港大學籍登記表。
張愛玲港大學籍登記表。

張愛玲1941年在香港大學唸二年級,那一年在大學校園與她有一面之緣的莫綺蓮,事隔80年(在美國見黃心村時,她100歲),對張愛玲有清晰記憶:「第一年在去教室的路上撞見了她。她和另一個二年級的同學一起走下坡來。她朝我微笑,戴着一副牛角框眼鏡,鏡片很厚。」

莫綺蓮記得這位「師姐」,因為張愛玲對她微笑:「通常二年級學生看一年級學生,就跟什麼都沒看見一樣,好像你根本不存在,更別說對你微笑了。」

五十多年後,莫綺蓮在香港書店買了本張愛玲傳記,才知當年對着她微笑的是「她」:「她那樣內向,不愛社交。可看那傳記,她回上海後變化那麼大,真不可思議。」

張愛玲「不可思議」的變化,一如黃心村所說,源於「那雙洞察一切的眼睛,以及如飢似渴的密集閱讀」。

書單以外

大學生修讀的科目,多會有一張書單(Reading List),張愛玲的書單多為西方文學的經典,從莎士比亞到簡奧斯汀,應有盡有。黃心村說「從清單中可以拼湊出一個文本世界」、「是怎樣的一個文學參照系為之後張愛玲的脫穎而出做了鋪墊」。

看1938年的馮平山圖書館照片,書庫藏書豐富,張愛玲想看古籍善本,該沒有什麼困難。
看1938年的馮平山圖書館照片,書庫藏書豐富,張愛玲想看古籍善本,該沒有什麼困難。

其實我更感興趣的是張愛玲在香港大學馮平山圖書館內,到底看了多少套中國名著。《紅樓夢》她早已看過,在圖書館再看一遍?知道她看了《官場現形記》、《醒世姻緣》(她說全書像一幅幅的年畫,顏色鮮明厚重)。

看1938年的馮平山圖書館照片,書庫藏書豐富,張愛玲想看古籍善本,該沒有什麼困難。小時候就閱讀過的舊小說,再看該有更深層次體會。張愛玲繼續寫作的動力,經過戰火洗禮,更堅定了?黃心村看到「明清舊小說宛如她漫長的寫作生涯中的一個文字的家園」,而張愛玲閱讀大量西方文學,會不會讓她用中文創作,同時也用英文寫作(黃心村指出打入英語世界文學主流,應該是張愛玲很早就立下的志向)。

問:「張愛玲的作品在華語世界受到肯定、歡迎,但在西方,是另一回事?」

黃心村的回應:「是,目前依然沒有進入主流,但我們都在努力,可參考我參與翻譯編輯的紐約書評(New York Review Books)最近再版的《流言》(Written on Water)。打入英文世界主流的努力依然不能放棄。」

「在香港居住的2個3年給了她一套豐富的文本參照系統,還有直面戰爭的經驗」。

離開香港,張愛玲「開始一條漫長而坎坷的寫作道路」。

不相干的事

離開香港,來到上海的張愛玲,正如黃心村所言:「開始一條漫長而坎坷的寫作道路」。

張愛玲在香港大學的日子到底過得怎樣了?她遇上良師(許地山、佛朗士)、益友(炎櫻)。日常生活怎樣?大學上課的情況如何?她與老師在課堂上有交流麼?問黃心村:許地生與佛朗士對張愛玲的影響,好像是單向的?那時候有導修課麼?要是有,張愛玲會有問題問老師麼?

張愛玲在香港大學的日子到底過得怎樣了?
張愛玲在香港大學的日子到底過得怎樣了?

看《緣起香港:張愛玲的異鄉和世界》,我只看到兩位學者對在大學學習的張愛玲帶來的衝擊(Impact),十分實在,影響深遠。不過,看來應該是單向的衝擊吧。

1941年在港大與張愛玲有過一面之緣的莫綺蓮(剛滿一百歲的她,回憶當年,說只記得在校園,張愛玲迎面而來,朝着她微笑),她們並沒有交談。張愛玲在港大的日子,由仍在生的師妹細說從前,只得這些了。

在上海,張愛玲寫了不少與香港有關的散文,《燼餘錄》有這幾句:「香港之戰予我的印象幾乎完全限於一些不相干的事。」又說:「人生的所謂『生趣』全在那些不相干的事。」她「沒有寫歷史的志願……歷史如果過於注重藝術上的完整性,便成為小說了」,逐動筆寫成《傾城之戀》。

為生活而寫作,張愛玲還是有原則的,她沒有像韓素音,為討好西方讀者而寫。

問黃心村:「某華裔作家(不是韓素音)用英文寫成的作品(是暢銷書),與張愛玲的英譯作品(仍未能上暢銷榜),可以作一比較麼?」

「二者是蘋果和橘子,不能類比。」

港大院師生聯誼會合照中的張愛玲。
港大院師生聯誼會合照中的張愛玲。

後記

對黃心村說:「你的《緣起香港:張愛玲的異鄉和世界》內容太豐富了,我寫介紹,限於專欄方塊文章,字數有限,只能蜻蜓點水。」

黃心村的回應:「就像我說的,張愛玲不是目的,是途徑,以張愛玲為起點,勾勒一個已經為人忘記的歷史塲景,或許是我更重要的意圖。」

「其實關於寫作過程,後記還是可以參考,真情寫的。」

我翻看黃心村著作後記,有這幾句:「唱不完說不盡的張愛玲從來就不是目的,也不是終點,而是一個窗口,一套方法、一條蹊徑,從張愛玲重新出發,我想看看她還能將我們帶到多遠。」

我也想看看,黄心村繼續書寫張愛玲,可以把我們帶到多遠。

原刊於《星島日報》,本社獲作者修繕後授權轉載,題為編輯擬。

張灼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