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舊書,找到王爾德的《道林格雷的畫像》。中學時期看過的小說,那時候看得不怎樣明白。沒法理解格雷這個人,壞事做得愈多,他的畫像變得愈醜,而格雷本人的樣貌卻仍然年輕俊美。那時候的理解,是人的容貌隨着年紀增長,多會變得不好看(與衰老無關),是人長大了,閱歷多了,「壞」的、「好」的都寫在臉上,而壞又往往比好的多,人遂變得不好看了。
容貌·行為
王爾德用象徵手法,寫出人外貌美或醜,與他的好或壞並無一定關聯,一表人才也可以壞事做盡的。格雷還懂得羞恥,最後肯用刀刺穿畫像的心,人死了,畫像變回早前的俊美,真人卻變得醜陋不堪。現實人生不一定是這樣的,不少人年紀愈大,不懂反省,恃老賣老,甚至某些行為令人反感。難怪孔夫子也曾這樣說:「老而不死是為賊」。
文友傳來短文,是在超市發生的,他購物完畢,「來不及回頭把購物車移走,就感到腿部一陣摩擦的刺痛。」
「原來我後面一位看似八十餘歲的婆婆,急不及待地施展水上飄鐵掌,一掌就把她跟前的購物車推開,正撞上我的腿部。回頭看她的面容,雲淡風輕,毫無表情,果然是閱歷豐富,內功深厚。」
文友沒有與婆婆計較,他不過是說出一個事實而已。
文友在大學與不少長輩交往,長輩對他不錯。他很有「長輩緣」,他的「長輩緣是有選擇性的」。「年高而德劭,才足以令人親近。」
活得好
與文友就「老」這課題展開對話,「拋磚引玉」,真有其事。
「王爾德的《道林格雷的畫像》帶來的聯想:主角格雷容貌看似永遠不變(年紀大了,仍然青春俊美),他的惡行轉移到他的畫像,壞事做得越多,畫中人變得越醜。真實人生,人年紀大了,開始衰老,因而行動、反應變得遲緩。這樣的老去不是問題,那是每個人必經階段。但不少人外貌(更多的是行為)卻變得『醜陋』起來。老得優雅、好看的,不是沒有,卻是相對的較少。」
對中外文化素有研究的文友給我開班上課:「人類的野蠻時代,因為年長者體力不濟,無法保持工作量,所以往往被遺棄。老從那時便引發病、死的聯想,因此就是醜陋的化身。」
「希臘神話中的男性老年神Geras、女性老年神Graeae三姊妹,都是醜陋而缺乏生命力的。但到了文明時代,人們發現老人累積的知識多,加上家族觀的形成,因此不僅遺棄老人成為禁忌,敬老更成為各種文化的要素。」
想起日本電影《楢山節考》,導演今村昌平拍出楢山窮困村莊的「習俗」,由於糧食不足,只能把70歲老人家送上山,讓他們等死。這樣子的遺棄老人,實屬人間悲劇,今時今日該不會出現的了。
來到老師一輩,已知道不能靠子女。老師對我說:「子女自立,還得照顧下一代,已夠辛苦,就不要他們為自己操心。」
老師變賣了私人物業,搬進「老人屋」。
他說:「我們一次過繳交一筆費用,至死也不用交租了。不用子女供養,我們開心,他們放心。」
下午茶
隔了多年,我們終於有機會在「他鄉」重逢,感到高興不已。
曾經我們是「相去萬餘里,各在天一涯」。各有各的生活,各有各的忙碌。
然後,我們不約而同,來到同一個國家生活,在不同城市居住,距離不算遠,四個小時車程而已。
打開門,我們見面了,可到園子的木台前坐下來,享用下午茶了。
老朋友見面,當然會閒話當年。包括當年看過的電影《獨行俠》系列、《初渡玉門關》、《廣島之戀》。坐夜船到澳門(當年一起去賭場的Y,不知什麼時候辭世而去),參加希蒙主催的啤酒與民歌之夜(希蒙亦於十多年前告別人間)。
下午茶好時光易過,我們的話題不易完。老朋友告辭:「回去要四個小時,該來得及吃個Late Dinner,後會有期。」
另一個周末,來的是昔日一起工作的同事。
我們居住在同一城市,駕車一個小時就能到來,還是約了好幾次,等到大家有空,才可以見面。
「當年我的婚禮,你是禮到人不到。」同事記性真好,他不說,我可沒法記得有這麼一回事。
還有一起打高爾夫的球友、一起在香港覓食的好友,他們先後到來喝個下午茶。大家都同意,在香港我們想見個面,可以。但見了面,不趕時間,喝杯茶,吃件餅,一坐就是兩三個小時,近乎不可能。
「這樣下去,生活節奏放慢,步伐放緩,返回香港會不習慣的。」球友警告我。
球友半年在香港、半年在這裏。「我的生活可快可慢。」
球友在香港努力工作,快快賺錢,回來(不用交重稅)慢慢享受悠閒好時光。
原刊於《星島日報》,本社獲作者授權綜合轉載,題為編輯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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