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諺有云,只工作不消遣,使人遲鈍(”All work and no play makes Jack a dull boy.”)。現在我們明白多了,這句話應改寫成「只工作不消遣,損人性命」(”All work and no play makes Jack a dead boy.”)。
熱愛工作等於熱愛生命
這不是危言聳聽。世界衛生組織與國際勞工組織的最新聯合調查顯示,每周工作55小時或以上會「嚴重危害健康」(serious health hazard)。據統計,全球每年死於工時太長的多達80萬人;當中以40至65歲的男性居多。香港人的工時長聞名遐邇,早有「全球最勞累城市」(the world’s most tired city)之稱。
工作真的那麼重要嗎?古希臘哲學家亞里士多德說,我們努力工作,是為了享受閒暇 (”The reason we labor is to have leisure.”)。 這不是今天「成功人士」的工作觀。對這些所謂「人生勝利組」的成員或想躋身其中的人,廢寢忘食工作(workaholism)是新宗教,信者得救。工作不再是「餬口」(living),而是「事業」(career)甚至「使命」(calling)。熱愛工作等於熱愛生命。若然工作沒有意義,生命也就沒有意義。換言之,工作不是達致目的一種手段,它本身就是目的(”not a means to an end but an end in itself”)。
好挖苦人者會說,這跟女士喜歡穿高跟鞋和做家務一樣,是虐待自己的「甘受奴役」(voluntary slavery)。其實我們怎樣看待工作,視乎工作怎樣對待我們。世上最罕見的,除了懂得聆聽的男人和肯認錯的領袖,就是提供(有別於經濟報酬)「內在報酬」(intrinsically rewarding)的工作。於大多數人而言,每天賴以維生的與其說是「工作」(work),倒不如說是「勞動」(labor)。對從事勞動的人,不管是清潔工人、看更(保安)、搬運工人或地盤工人,還是急症室醫生、公立醫院護士和事務律師,工作一詞包含的價值、重要性、滿足感和自我實現(self-fulfillment)皆與他們無緣。
可怕的是退休生活
資本主義締造的繁榮,是以持續不斷的生產迎合永無止境的需求(”meeting insatiable demand with incessant production”)。這意味着,人的最重要身份是生產者和消費者。我們要不停工作,因為這樣才可以不停消費。結果,人的生產力等同他的價值,有用的社會成員必須找到有酬的工作(gainful employment)。酬勞愈高,他的自我形象和社會地位也愈高。工作賦予生活意義,對現代人來說,最難過的是不用上班的日子,最可怕的是退休後的生活。
資本主義社會歌頌工作的價值,但荒謬絕倫的是,在這個社會,最重要、最生死攸關和最需要全力以赴去做的事情,卻從未得到我們賦予工作的重視和報酬。有什麼比養兒育女或照顧年邁的雙親更重要?為什麼這些事情永遠「配不上」被稱為工作而只能夠是犧牲?當履行這些責任與工作出現衝突,為什麼受過教育、在就業市場有競爭力的人應該選擇工作,才叫做有出息和有志氣?
法國哲學家柏斯卡(Blaise Pascal)說,人須有勇氣不工作(”One must have the courage not to work.”)。這不是懶人的座右銘,而是很多人心底的願望。《名利場》雜誌(Vanity Fair)曾訪問1000名讀者,問他們:「倘若不用考慮後果,最想做的事情是什麼?」最多人選擇的答案是「辭職」,其次才是「出軌」和「瞞稅」。
原刊於《亞洲週刊》,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