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曾經流行一時的反美人士的觀點:全球化即美國化的論調,可以休矣。美國作為一個國家的政治體制,其核心運作是保護自己國民的利益;但是一個全球性的資本主義體制,其利益與其國家利益有時並不一定是一致的,主要的關鍵是美國政府要扮演一個調節者以調和其中的利益的角色。美國民粹主義的興起,民眾向右轉,反對自由貿易、反移民,並顯示了民主政府失了「調節者」的功能。
全球化帶動資本主義
當然,美國和英國對全球化的逆轉,並非表示會煞停全球化的趨勢;如果說全球化是資本主義生產方或的新的發展階段,那麼英美的國民反應也只是市場經濟的一種內部調正而已,全球化的趨勢仍然勢不可擋。
從某種程度上,福山(Fukuyama)的論斷仍然是正確的,資本主義仍然是人類有效率地賴以生存及發展的唯一制度,著名的制度經濟學者羅拔‧夏邦納(Robert Heilbroner)所說,資本主義仍然是最有效分配資源的制度,最重要的是它的彈性。資本主義有兩大特徵:一方面,它以尋求最高利潤作為動力;另一更重要的一面,是它的不斷擴展性。它與封建制度不同的是,其利潤不是純以花費在窮奢極侈的糜爛生活上,而是用再生產之用,個別資本家是需要冒險的,擴展性的性格比利潤更為重要,否則資本主義就會壽終正寢了,全球化及反全球化的趨勢,顯出資本主義的彈性。
競爭是資本主義的天生品質,市場上有多個生產者及消費者,生產者絞盡腦汁,以最佳貨品推出市場;而消費者也要精打細算,懂購買又平又好的貨品。競爭必然會帶來進步;生產力急速提升,是市場帶來的後果,也是社會主義「命令經濟」崩潰的原因。
更為重要的,是競爭所帶來的科技上的進步,二十一世紀是科技突飛猛進的時代,特別是人工智能的突破。電腦已經成功地擊敗人類最佳的圍棋高手,人力資源專家預測十年後,機械人可能會取代人類50%的工作。在生命科學的探討上,幹細胞的研究更開放了人類的長壽之迷,人類壽命不斷延長。經濟學家有一致的共識;資本主義經濟有所謂周期(business cycle),有興盛及爆破(booth & bust)周期;但是,資本主義的周期,有熊彼得(J. Schumpeter)之所謂「創造性的毀滅」(Creative destruction),其中最重要的creative activities就是科技的突破。蘋果iPhone之發展及創新,在短短十年內,令人類的生活方式,以致社會的運轉模式,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也是科技創新影響及帶動資本主義的最佳例子。
社會動盪源於貧富懸殊
科技突破令生產力大增,從而令人類社會經濟體制生產容量增加,這從世界各國的國民生產總量(GDP)以及貿易總量之增加可以看到。在一些國家,經過政府架構的過濾及篩選,經濟總量增加的成果,是可以令大部分的國民得到好處的。在減少貧窮方面,中國是一個突出的例子。在社會主義「命令經濟」階段,社會普遍貧窮,經過政府失誤或天災,更有大飢荒出現。現在,中國已成為第二大經濟體系,一個龐大的中產階級已經形成。雖然在一些西北僻遠鄉村地區,貧窮仍然存在。
法國經濟學家湯瑪士‧比吉提(Thomas Piketty)在他研究的經濟名著《新資本論》(New Capital),利用了跨國際的經濟數據,論證了英美等國200年來的貧富懸殊的情況,證明了貧富影響之情況不可能完全消除,而只可以減輕。但是,不幸地,全球化的擴展,令多個國家或地區的貧富差別更加尖銳。舉例香港統計處出版的2016年堅尼系數已達到0.539,創45年來新高,而五年前是0.537,而1971年為0.430,顯然是惡化了很多,雖然總體來說香港是全球化的得益者。
在美國,也有所謂99% vs 1%的問題,2008年金融海嘯之後,有人佔領華爾街,並且持續了一年多,喊出了「我們是99%的人」。有關一個美國「不平等」問題,諾貝爾經濟學得主約瑟‧史提格斯(Joseph E. Stiglitz)在2013年出版的《不平等的代價》(The price of inequality)有詳盡的分析。
不過,現在我們所談及的貧富懸殊,主要是指相對的貧富懸殊,不是絕對的貧富懸殊。在經濟較為發達的社會名國家,政府議會設立不同程度的公共支援的計劃,以扶助貧富階級。因此,大規模餓殍遍野的情形不可能發生。就算在經濟較為落後的國家及社會發生大規模的天災,聯合國也會以第一時間組織人道協助。不過貧富懸殊始終是社會動盪的重要原因。
民粹主義浪潮
除這些外,全球化還會對某些社會結構造成衝擊,因此引起社會不穩定。如前所述,全球化造成全世界一體化的市場經濟。各國紛紛構築自由貿易體系,例如美國、加拿大及墨西哥三國所組成的北美自由貿易區(North American Free Trade Area),對世界經濟產生重要的影響。由於貿易堡壘被打破,各國的產業架構也要被迫轉型,這對各國的社會結構造成衝擊,因而造成社會動盪,其中一個例子,是2005年12月,世界貿易組織部長會議在香港舉行,韓國米農4,000多人來港示威,他們抗議因為政府開放市場,因而令米價大跌,引致嚴重損失。另外,由於本國產業結構經歷巨變,一些傳統行業消失,因而引致大量失業,人心不滿。顯然英國脫歐公投成功,以及特朗普當選成功,卻離不開英國及美國在全球化衝擊下的內部產業結構變化,所引起的震動。
事實上,現在歐洲大陸及英美等國崛起的所謂「民粹主義浪潮」(Populist surge),究其本質亦是本土主義(Localism or Nativism)的一種。對內,民粹主義者反權力精英,對外則仇外及排外,傾向孤立主義的狀態。民粹主義一般都會擁護專制獨裁,是反民主及平等的;亦是反理性主義及情緒式的。因此,民粹主義者往往和野心家一拍即合,而往往也為野心家所利用。民粹主義風潮過後,往往專制主義就會乘虛而入。
學術界公認,近代世界有三次民粹主義代表性的運動。第一,是十九世紀末,美國西南部人民黨反對壟斷資本的激進運動;第二是,十九世紀下半葉,俄國知識份子的「到民間去」的鼓動農民革命的命潮;第三是二十世紀中葉,阿根廷的貝隆推動的「貝隆主義」運動。而現在西方出現的右翼(主要)及左翼民粹主義,可能是第四次民粹主義的社會運動。
難易界定民粹主義和本土主義
1967年,英國著名學者歐納斯‧基納(Ernest Gellner)曾經組織一次學行會議,專門討論民粹主義的含義,以期盼學術界能夠取得對於這個概念的共同標準。但是,結果並不理想,學術界對這個概念的理解仍然分歧。各種定義及解釋紛陳,例如以下的例子:
- 民粹主義是地域性團體對抗全球化的潮流。
- 民粹主義是留戀過去,用古代價值對抗現代性。
- 民粹主義是小生產者對抗大規模生產者的行為。
- 民粹主義主要指一些權力精英面對挫敗時,煽情廣大群眾,造成社會運動,以達到自己的目標。
- 民粹主義主要實現直接大民主,反議會民主;排斥移民;
- 民粹主義反對經濟不平等,反對知識份子,反對金融精英。
- 民粹主義運動的領袖者的特點是具有超凡的魅力和個性等等。
這顯示出學術界似乎還未找到一個簡單而精確的定義,來界定民粹主義。
同樣地,本土主義也是頗難界定的;在文化人類學,有一個概念叫「我族中心主義」(ethnocentrism),像一個個人一樣,一個種族有自我保護及延續的需求,這種需求是天生的。民族主義及本土主義可以說是這種「我族中心主義」的派生概念。「我族中心主義」是生物性的,而民族主義之興起,與民族國家的建立並生,而民族群眾的誕生則假設一個政治社會的存在(political community),這是十八世紀法國大革命之後的產物,民族主義是近代的產物。民族國家以疆土為界,劃地為牢;一個民族國家可以是多民族的,世界各國互相移民,因此世界大多數的國家是多民族的,單一民族如日本,是極其罕有的。
本土主義亦有自我維護及存續的含義,實超越了社會習俗及政治性的意義,更有文化心理的含蘊,特別是對某一個原居地的「認同感」(Identity)而言。心理學上有「認同感危機」(Identity crisis)之說,但「認同感危機」則表示人們在一個迷茫混亂的狀態,失了導向;相反地,本土主義者具有極其強烈的認同感,特別是拒外、排外的心態。
略論全球化、民粹主義及本土主義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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