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系列鮮豔奪目的顏色映入眼簾,愉悅和興奮打從心底油然而生,耳目一新,說的便是國際知名華人畫家丁雄泉Walasse Ting(1929-2010)的作品。今年初巴黎賽努奇博物館為丁雄泉舉行法國首次大型回顧展,乘著法國五月(French May)之風,藝倡畫廊也與丁氏一對子女丁擎夕(Jesse)和丁迷雅(Mia Ting)合作籌備屬於香港觀眾的回顧展,這次一共展出21件從未展出過的佳作,為觀眾演奏一場澎湃動人的「色彩交響樂」。
濃烈的顏色搭配需要一定勇氣,Jesse 和Mia 形容父親對顏色的天資敏銳:「父親強烈的色彩觸覺早已嶄露頭角。這不是我說的,遠於父親在中國習畫的時候,擅長運用大膽、濃烈、粗獷的色彩作畫,同學和老師已對他的色彩觸覺為之驚嘆與讚頌。」
畫如其人,丁雄泉的大膽用色,大概也是性格使然。丁雄泉在他生前眾多的好友口中,都以直率見稱。Jesse十分贊同,他認為父親作品的繽紛也是他精彩生活的寫照,他道:「父親為人做事都非常清晰直接,毫無隱藏,絕對不喜歡話中有話,他有什麼感受都會表現出來,在臉上,在畫中,非常誠實。父親的創作多來自生活經驗,斑斕的色彩搭配將父親的個性和豐富的生活表露無遺。」直率可貴,但不是人人都能接受,藝術家的直率更是一種可愛,有時候更會鬧出有趣的故事。談到這個,Jesse馬上想起小時候的聖誕節,不禁笑逐顏開,說道:「小時候的聖誕節,父親喜歡給我們準備禮物,他尤其喜歡看我們拆禮物的瞬間,小孩子的表情最為真實,往往能給他驚喜。有一次我們給他精心準備了一份禮物,誰知道從父親拆禮物開始,父親的臉色一沉。」Jesse指父親的情緒是寫在臉上的,如此看來,他們知道父親對這份禮物不太滿意。可更意想不到的是,Jesse哭笑不得地說:「父親還把禮物退還給我們,很直接的說:『我不喜歡。』」即使從Jesse的轉述中也感受到當時這四個字的斬釘截鐵,今天已成為孩子回憶父親的趣事一樁,歷歷在目。
採花大盜的「食、色,性也」
丁雄泉絕非不吃人間煙火的藝術家,所謂「食、色,性」也,他愛吃的事跡街知巷聞,「色」更是作品的主旋律。在歐美闖蕩多年,丁雄泉中畫西作,花鳥、仕女(國畫以仕女為題材的作品被歸在人物之列,沒有獨立分科,近代則將女性為題的作品歸稱「仕女」,傳統並無此分類)原是國畫的常見的題材,丁雄泉大筆一揮,成為歐美藝術界的一道風景,畫的角落裏更有「採花大盜」的落章。
就丁雄泉的作品來說,八十年代為一個重要的分水嶺。八十年代前,他比較鍾情畫東方韻味濃的女性,色調相對柔和。這次展出的《三位東方美女與米白色馬》,這不禁讓人好奇仕女和馬的關係,原來唐代馬球運動興起,不少宮廷仕女都會在馬背上一顯英姿,出土的唐三彩俑中,也有不少呈現仕女打馬球之態,巾幗不讓鬚眉。 《虢國夫人游春圖》中,出遊婦女都各自騎馬,有些更要帶着小孩,反映在唐代,對於騎馬是貴族仕女必不可少的才能,馬背上也非男人的專利。不知丁雄泉是否對唐朝特別着迷,台灣着名作家暨攝影師阮義忠認為丁雄泉有唐朝文人的氣度,這幅作品恰巧呈現了耐人尋味的聯繫。
然而到了八十年代後的作品,丁雄泉筆下多了不少金髮碧眼的影子,色彩絢麗,熱情奔放,眼神依舊撩人,嫵媚不減分毫,眉目間卻仍然擺脫不了幾分東方韻味。丁雄泉在《紅花綠柳 顧盼生動》中寫道:「離開中國已經30年了。不時地,在春季或是下雨天,總是很容易患上思鄉病。一點中國音樂、一碗餛飩湯、一張宣紙、一瓶墨水、一只筆刷和一杯茶,我如春風拂過般的開始畫中國女人。」
重回故國神州 父親的東方情意結
遊子在外,多少總有思鄉之情。1979年是丁雄泉第一次回國,也是Jesse和Mia首次踏足父親成長的大地——中國。Mia回憶初到上海,丁雄泉的兄長來接他們,她由衷感嘆道:「那次父親的哥哥來接我們,他們久別重逢,但樣子看起來非常平靜,他們沒有像美國人一般熱情擁抱,痛哭流淚,他們只是淡淡的握手。」這對Jesse和Mia來說都十分新鮮,這是非常中國式的情感流露,含蓄內斂。
丁雄泉那代有不少到海外發展的藝術家,同時受到中西文化的衝擊,也成就了他們特別複雜的情感。Jesse 和 Mia 屬於海外華人的第二代,對於父親一輩的理解,或會有些隔閡。中國人重視家族本位,Jesse憶起首次踏足這個神秘國度,迎來的不是欣喜而是一份親人的沈重。Jesse 淡然道:「 我們第一次到中國也是祖母病重的時候,父親帶我們回他的老家,拜見長輩老人。父親對祖母的照顧,向我們展示了作為一個中國人對其父母和家庭的承擔。」一言蔽之,曰:孝。那次回國的經歷不論對丁雄泉的創作,還是對 Jesse 和 Mia 進一步了解父親的過去,衝擊不容小覷。
跟着父親踏遍大江南北,旅途中,丁雄泉堅持作畫,行程也會因為創作而調整。Jesse 道:「路上,父親喜歡畫一些小品,寥寥數筆,簡單捕捉風景的瞬間;有時候靈感一到,可能會畫一張稍微大些的,畢竟在外不似畫室那麼利索,也要在酒店畫上一天,不願離開。」丁雄泉作品風格在抽象和半具象之間,回國後的作品多了些中國元素,卻叫 Jesse 和 Mia 摸不着頭腦。Jesse提到父親一幅山水小品,疑惑道:「父親一幅作品中畫了高高瘦瘦的山脈,我們當時沒有見過這樣的景色,直到他帶我們回到中國,親眼目睹桂林的峻岫和秀水,再看父親的作品時,這些畫面又躍於眼前,才算理解父親作品的深意。」對於我們來說,一句「桂林山水甲天下」已經概括一切的讚美,但對於Jesse和Mia而言,桂林山水是否甲天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通過父親的畫,他們認識到父親神往的故國神州,開始慢慢有所體會,畫中便是最動人的山水。
童年回憶 父親揮毫 力透紙背
Jesse 說:「父親愛畫畫,勝於一切。」問及對丁雄泉來說,畫畫與子女何者更重要,Jesse 和Mia 異口同聲回答道:「那一定是畫畫!」對於丁雄泉而言,畫畫是他表達的媒介,是他宣泄情緒的方法,彷如他的生命。 Jesse分享道:「有一次父親摔斷了手,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不能作畫,他十分難過,那是我見過父親最沮喪的時間。」 小時候,兄妹倆喜歡在父親的畫室中玩耍,兒時的娛樂不局限於時下流行的玩具,還有就是搬張小板凳,坐在父親畫室的角落,看父親作畫。丁雄泉鍾情於大幅的創作,有時候更是幾幅拼起來大型創作。他的作品中,顏色往往填滿了所有空間,然而他卻偏爱用薄透的宣纸作畫,每次手執畫筆蘸些顏料,在紙上大筆一揮,時而掃刷,時而點潑,不消一會兒,掀起宣紙定必力透紙背,Jesse和Mia形容這就像看表演一樣,是童年最大的樂趣。
Jesse和Mia不少童年的時光都在父親七彩的畫室中流轉,Mia說父親曾帶着她一起作畫,Jesse則笑言自己小時候太調皮活潑,常惹父親生氣,他道:「我知道他巴不得我安靜坐下來看看書,不要妨礙他畫畫,可是對於一個小男孩來說就是有點困難。」這些點點滴滴都隨着顏料風乾鎖在畫中,某一天又再悄然而至。Mia說每當自己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看見父親的作品,總會聽到他的聲音,好像在跟她聊天,或是嘲笑她有做不完的工作,好讓她在堆積如山的工作中放鬆片刻。
懂得說話和擁抱的畫
小時候,另一個家庭活動是逛博物館。Jesse和Mia指,父親一有空便會帶他們去博物館,給他們講述不同的藝術品、畫作等。丁雄泉的作品也是不少博物館的座上客,或者是個人展覽,Jesse走到父親的作品面前說:「父親常說,藝術家會把一些信息藏在畫中,他每次看梵高的畫經常能感受到梵高伸出雙臂,給他擁抱,十分親切、溫暖。父親走了以後,我們看他的作品時,也能找到這種感覺。」
這次展覽中,他最喜歡《愛情鳥、玫瑰與桃子》。畫中玫瑰怒放,桃子爛熟透紅,愛情鳥生機盎然,彷彿聽見吱吱喳喳在呼喚愛情的到來,是一幅充滿朝氣的作品。Jesse說:「我覺得他的作品非常熱情,給人很正面的感覺。父親的作品很適合出現在家裏的客廳,每天起來跟家人用餐都會被濃烈色彩溢出的喜悅感染,開始美好的一天。」
Mia的感受與Jesse截然不同,她看着父親的作品,頓了一頓,娓娓道來:「父親的作品對我來說是一種安靜的和諧。美的作品都會給我這種感覺,而父親的作品尤甚。站在他的作品面前,感覺被畫中豐溢的色彩包圍着,那刻我只感覺到安穩、平靜,什麼煩惱都拋諸腦後,沉醉在畫中的世界。」這種感覺讓她想起小時候上學的小路。Mia說:「那時候紐約不是那麼安全,父親負責送我上學。然而他永遠不是挑比較安全的路,而是挑能看到最廣闊的天空的巷子。他說看着寬廣深邃的天空給他一種平靜的感覺,這也是他的作品帶給我的感覺。」
Jesse和Mia在紐約出生成長,那時候的紐約不及現在耀眼繁華,在一座燈紅酒綠的小城,還沒有摩天大廈,外牆的霓虹燈已經按奈不住地喧囂,丁雄泉內在的色彩也因而躁動,不禁執起畫筆,縱容色彩在筆下狂舞。那是一種象徵新潮流的衝擊。放眼今天,高樓矗立,不管香港還是紐約都是一座燈火通明的不夜城,人們天天穿梭各種聲音和已經讓人審美疲勞的繁華之中,此刻若站在丁雄泉作品面前便會發現,過去帶來衝擊的顏色依舊鮮豔奪目,而且在這個時代中更顯純粹。
活動簡介
「丁雄泉:色彩交響曲」
日期:即日至2017年6月30日
地點:藝倡畫廊 香港中環擺花街1號廣場21樓
丁雄泉(1928-2010)
出生於1928年江蘇無錫,是國際著名的畫家。以運用鮮豔奪目的色彩來描繪花卉和迷人的美女最為稱著。1940年代曾於上海美術專科學校習畫,年僅19歲(1948年)決定獨闖巴黎,與前衛藝術團體「眼鏡蛇畫派」多位成員結為好友,包括卡雷爾·阿佩爾、阿斯葛·瓊、皮爾·阿雷新斯基。
1958年他赴紐約,與美國藝術家森姆·法蘭西斯成為摯友,並深受抽象表現主義和普普藝術的影響。1964年出版詩集《一仙人生》,書中收錄了62張由這些藝術家原創的石版畫。1970年代末開始繪畫美女圖,逐漸形成了今天我們所熟悉的獨特風格。丁氏運用毛筆和水墨在宣紙上鈎畫線條,再大筆塗上塑膠彩,色彩明麗、筆法瀟灑、充滿活力,顯示了他對生命的謳歌和對美好事物的摯愛。1977年丁氏獲美國古根漢基金會繪畫獎,此時期的作品運用豪放的筆觸和鮮豔的塑膠彩畫成。丁氏於2010年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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