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伊始,香港在各方面依然未有起色,但政治所造成的困局已全面蔓延至經濟方面,人們甚至已不再討論背後的政治原因。對此中央說得很白:由亂到治是中央的責任,由治及興則是特區政府的主體責任。換句話說,由亂到治不是香港的功勞,無法由治及興卻是特區的責任。夏寶龍主任的一句「把愛國愛港的滿腔熱情轉化為實際行動,把愛國者治港的制度優勢轉化為治理效能」,言猶在耳,但要如何實踐,卻未見頭緒。情况令人聯想到戰國四公子之一的孟嘗君門下食客馮諼的事跡。
馮諼,一作馮驩(《戰國策》作馮諼,《史記》作馮驩),是齊國孟嘗君田文門下最有名的食客,成語「狡兔三窟」、「高枕無憂」、「彈鋏而歌」和「焚券市義」都直接與他有關。孟嘗君得以在齊國擔任相國數十年,沒有任何大小災禍,都是出自馮諼的智謀。
「焚券市義」道出管治真相
孟嘗君有向封地人民放貸的做法。有一次,孟嘗君要找人替他到封邑薛城收債,馮諼自薦前往,可是他不但沒把錢要回來,反而把債券全燒了。薛地人民都以為這是孟嘗君的恩澤,對孟嘗君十分感激。對此孟嘗君固然不悅,不過馮諼說他已為孟嘗君買了「義」回來。一年後孟嘗君遭罷黜,失去齊國相位回到封地,人民「迎君道中」,孟嘗君才明白馮諼當初用心,從此萬分信賴。這就是「焚券市義」的故事。
「焚券市義」的故事讓我們了解到,民望可能是虛幻的,民心卻不是。在一定條件下,所謂「義」或民心是可以買回來或轉化的,但前提是當權者不能像孟嘗君那樣自我膨脹,滿以為自己已對人民格外開恩,要求人們畏威懷德。只有馮諼認清這當權者的「魔障」,看出了孟嘗君的統治缺少了「義」,實際上人民苦不堪言,最後敢於破格地焚券市義,才轉危為機。
這屆政府本來對市民已缺乏「義」,可是特首一天到晚叫港人團結,又拿不出一點實質政績出來,只管整天塗脂抹粉,連小恩小惠也欠奉,試問怎會得民心?未得民心,人民又怎會團結?
「狡兔三窟」與香港的獨特性
孟嘗君被罷相歸薛,馮諼對孟嘗君說:「狡兔有三窟,才不過免於一死。現在你只有薛邑這一窟,還不能高枕無憂,請讓我再為你鑿另外兩窟。」於是馮諼赴梁國對梁惠王(《戰國策》曰梁即魏國,但《史記》說是秦國)說,齊國罷黜孟嘗君,誰先得到他便能強盛。梁惠王立刻以千金和馬車百輛前往薛邑迎聘。
馮諼卻說「千金是重利,百乘是極隆重的使節,齊王必然得知」,孟嘗君領會話中含意,因此梁國使者登門3次都被婉拒。齊王得知梁國一直派人來請孟嘗君,連忙派人向孟嘗君謝罪,請他回來再當宰相。馮諼再對孟嘗君說:「請主公向大王請求,將齊國宗廟設立於薛,這樣可以保證主公的相位。」於是齊湣王將宗廟立於薛地。宗廟建成後,他回來報告孟嘗君:「三窟已就,你可以高枕無憂了!」
孟嘗君聞達於諸侯,且要經營「三窟」,積極造勢以鞏固其地位,可見勢之重要。以前香港本來就有「三窟」地位與本錢──中美歐皆要爭取,可左右逢源,兼享多種獨特優勢,自然無往而不利;但後來卻自己堵去兩窟,獨守一窟,現在連北京也漸漸出現繞過香港的傾向,如此自毁長城可能連馮諼都挽救不了。但如今之計就只有貫徹馮諼路線,對內市義,爭取民心;對外復鑿兩窟,與美英修好,逐步重建香港的「勢」。只能見機而作,切忌妄動。
物有必至事有固然
馮諼與孟嘗君的故事尚未完結。《史記》還有一段《戰國策》沒記載的故事:那些走掉的門客聽說孟嘗君重新拜相,又來投奔他;孟嘗君很惱火,對馮諼說:「我失勢的時候,他們不幫助我,都溜了。多虧先生竭力奔走,我才得以重新擔任相國。他們有什麼臉再來見我呢?如果誰再來見我,我就唾他的臉、罵他一頓。」
馮諼說:「主公你就說得不對了。萬物都有其必然規律,世事都有其常理,你知道嗎?」孟嘗君:「本人愚蠢,不知也。」馮諼解說:「有生命的東西必定會迎來死亡,事情有始亦有終;富貴時門客多,貧賤時門客變少,這亦是自然的規律。猶如清晨時人們都是爭先恐後地趕往市集;傍晚時人們卻頭也不回地走過。他們這樣不是愛好清晨而厭惡傍晚,而是他們想得到的東西,已經沒有了。所以你失去相位,門客自然都會離去,你不應因此埋怨他們,希望你仍能待客如故。」孟嘗君再次拜謝馮諼說:「感謝先生提醒,我受教了,必定敬從先生教誨。」
筆者認為太史公之所以加入這段故事,是為了說明馮諼運籌帷幄、縱橫捭闔的背後,是有明確的指導思想與原則。簡單來說,就是「物有必至,事有固然」──事物的發展變化有其內在必然規律,無論是怎樣的奇謀妙策,都不能違背這第一原則。而馮諼只是在這大原則下大膽運用心理學、勢與戰略而已。
不能搞治港唯心主義
上面馮諼講市集那一段,對於理解目前香港的國際與財金景况,實在是最適合不過。現時香港一蹶不振,是由於人們在香港和市場想要的東西已經沒有了,這是自然規律。政府硬是說香港有多好、外國如何抹黑它,都無補於事,跟責備傍晚不去市集的人,或孟嘗君唾罵見風轉舵的門客無異,最後只會斷了自己財路和絕了賓客之路,毁掉自己的根本。失去門客的孟嘗君,還會是孟嘗君嗎?所以孟嘗君一點就明。
現在特區政府只管叫市民團結、叫資金回流,這種只講主觀願望、不顧客觀事實,只問結果、不問方法,報喜不報憂的態度與做法,實際上是一種唯心主義。這種治港唯心主義是馮諼路線的對照(antithesis),把原本有條件基礎的心理學與戰略運用,變成了唯心主義,缺乏成功的可能。夏主任說的「愛國愛港是具體的,不是抽象的;是實實在在的,不是虛無的」,除了是指沒有把愛國愛港轉化為實際行動,更可能是在警示這種唯心化傾向。
原刊於《明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